天光渐亮时,十字架上的耶稣身体愈发苍白虚弱,因失血过多几乎不见血色。我听见祂如同祈祷般低语(不知是只有我听见,还是祂轻声说出来的):"我就像榨酒池里被践踏的葡萄,必须流尽鲜血,直到水也流干,果壳发白——但这地方以后不会再酿酒了。"
(为解释这句话,艾曼丽看见了一个异象,她这样叙述:)我看见洪水退去后,皮肤黝黑的高个子老人雅斐特带着成群的牛羊和子孙在加尔瓦略山安营。他们的草屋半截埋在地下,长满花草的屋顶覆着草皮。葡萄藤四处蔓延,雅斐特用新的方法在这里酿酒。我看见了从古至今酿酒的各种方法,现在只记得这些:最早人们直接吃葡萄;后来用木块在石槽里压汁;最后用巨大的木滚子来榨。到了雅斐特的时候,他发明了一种新的榨酒器,形状很像十字圣架:把空心的粗树干直立,里面挂个布袋装葡萄,用槌板压榨;两边的横木上下摇动,挤压出葡萄汁,汁液从树干的五个孔流进岩石凿成的池子,再经过树皮拼成的酒槽,流进石窖——就是耶稣被钉前关押的地方,那时还是个清澈的水窖。工人们用草和石头堵住木槽的裂缝,在出口铺上粗布过滤渣子。装满葡萄的布袋挂在直立的树干里,钉牢后放上沉重的木槌,摇动横木敲打布袋取汁。还有工人在上面防止葡萄往上溢出。这景象让我想起耶稣被钉十字架,因为榨酒器和十字架的形状实在太像了。他们还用带刺的长管(像刺猬似的,也许是个大蓟头)疏通堵塞的孔道,这东西让我想起刺透耶稣肋旁的长枪和海绵。周围摆着皮袋和用沥青抹缝的树皮容器。许多系着腰带的少年在这里干活,雅斐特披着兽皮,留着长胡子,满意地看着新榨酒器。人们把在葡萄园里养的小驴、山羊和绵羊牵来,在石坛那里当祭物,举行了庆祝的仪式。
这时耶稣已经精疲力尽,用干裂的舌头低声说:"我渴!"(译注: 耶稣渴的不仅是水,更是人心深处那份被遗忘的爱。 多少时候,我们也在生活的喧嚣中忘了主,甚至在主最痛的时刻……)看见朋友们悲伤地仰望着祂,祂说:"你们难道不能给我一点水喝吗?"意思是刚才天地黑暗时,没有人会阻止他们送水。若望听了耶稣的话很难过,回答说:"主啊,我们忘了!"耶稣继续说:"我最亲近的人也忘了我,连水都不给我喝,这是为应验经上的话。"这样的遗忘让祂感到心酸。朋友们听见耶稣的抱怨,就恳求士兵,愿意付钱请他们给耶稣一点水喝。士兵不肯,反而把海绵浸在醋里(旁边有个树皮做的醋罐),又在上面滴了几滴苦胆汁。但百夫长阿贝纳达尔心里受了感动,从士兵手里拿过海绵,把苦汁挤掉,灌上干净的醋,插上一根牛膝草当作吸管,绑在矛尖上举起来,让管子斜对着耶稣的嘴,使祂能吸到海绵里的醋。
吾主告诫众人的话,我只记得这一句:"当我不再能出声时,死人的口将要说话。"旁边有人就喊:"祂还在说亵渎的话!"阿贝纳达尔命令他们安静。
吾主最后的时刻来临了。祂正与死亡作最后的搏斗,全身沁出冰冷的汗珠。若望站在十字架下,用手帕轻轻擦拭耶稣的双脚;玛达肋纳悲痛得肝肠寸断,整个人倚在十字架的背面;至圣童贞女由克罗帕的玛利亚和撒罗默左右搀扶,站在耶稣与善盗的十字架之间,目光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垂死的爱子。耶稣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完成了!"随即仰首向天:"父啊!我将我的灵魂交托在你手中!"这宣告如同号角响彻寰宇。言毕,祂颔首垂目,气息遂绝。我见祂的灵魂化作光芒,自十字架下透入地底,直向古圣所而去。若望与圣妇们皆俯伏于地,面不敢仰。
阿拉伯裔的百夫长阿贝纳达尔——就是后来在特西封受洗归主的那位,自从给耶稣递过醋后,就一直骑着马停在十字架旁的石台边。马匹的前蹄踏在较高的石台上,他整个人被深深震撼,久久地、定定地仰望着耶稣那张戴着棘冠的面容。连战马也仿佛感知到神圣的威严,垂首屏息。阿贝纳达尔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往日的骄傲此刻尽数消融。就在主以震撼天地的高呼说出临终之言、将灵魂交付天父手中的瞬间,大地剧烈震颤,耶稣与左盗之间的岩体在雷鸣般的巨响中迸裂开来。这声源自天主的临终呼喊,如同震彻寰宇的警钟,令万物在悲恸中战栗——成了!吾主的灵魂已离此尘世!垂危救主的呼喊惊醒了所有听见的人,连大地的震颤都仿佛在向造物主俯首;爱祂的人无不感到撕心之痛。就在这一刻,恩宠的洪流冲破了阿贝纳达尔的心防。战马在激动的主人胯下颤抖,加尔瓦略顽石般的骄傲终于崩解。他将长矛掷落在地,双拳重重捶击胸膛,用脱胎换骨般的声音仰天高呼:"愿全能的天主、亚巴郎和雅各伯的天主永受赞颂!这是个义人!祂真是天主子!"许多士兵被这忏悔的呼喊所震撼,纷纷效法他的举动。经历重生的阿贝纳达尔既已公开宣认天主子,便决意不再为迫害天主子的势力效力。他转身面向副官隆基诺(即卡西乌斯),翻身下马,拾起地上的长矛郑重交付,又对众兵士殷切嘱咐。待卡西乌斯策马接掌指挥,这位新生的门徒便疾步下山,穿越基红谷直赴希农山洞,向匿居其中的宗徒们禀报救主殉难的哀讯,旋即奔赴城内,直谒比拉多官邸。
在耶稣震撼天地的临终呼喊中,大地震颤、岩石迸裂,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整个受造界都陷入深沉的惊骇——圣殿的帐幔应声从上而下裂为两半,坟墓中的圣者纷纷苏醒,耶路撒冷的城墙轰然倾颓,普世多处山峦崩裂、殿宇坍塌。
阿贝纳达尔公开表明了对耶稣的信仰,许多人以他为榜样皈依了。在场的一些人,包括后来才到的几个法利塞人也悔改了。很多人捶着胸哭泣着回家,还有人撕裂衣服,把尘土撒在头上。每一张脸上都刻着对上主威严的敬畏。
若望终于站了起来。一些原本站在远处的圣妇们现在走进刑场,扶起耶稣的母亲和她的同伴,带她们离开。
当慈悲的救主以惨痛的牺牲偿尽罪债,祂以人的形躯将灵魂交付天父,将躯壳托付坟茔。这时,惨白的死色笼罩了那饱受摧残、因剧痛而颤抖的圣身,身体变得雪白,无数伤口流下的血痕显得更加暗沉。祂的面容已然消瘦,双颊深陷,鼻梁峻削,下颌无力地垂落。原本紧闭充血的双眼半睁着,在最后时刻,祂曾微微抬起那戴着棘冠的头颅,却终在痛苦的重压下垂至胸前。青紫微张的唇间,隐约可见那染血的舌尖。原本紧扣钉头的十指渐渐松脱,无力地向前垂落;被拉长的双臂恢复了自然长度,背脊完全倚靠在十字架上。全身的重量骤然落在双足,膝部不由自主地弯向一侧,被铁钉贯穿的脚踝在重压下微微扭转。
当耶稣的双手渐渐僵硬时,圣母的视线随之模糊,死亡的苍白覆上她的面颊。她双膝一软,身躯缓缓倾倒在地。玛达肋纳、若望与其余众人再难承受这撕心之痛,皆以衣蔽面,俯伏于地。
当悲恸的母亲从地上缓缓起身,她凝望着爱子的圣身——这曾由圣神降孕、在她蒙福的腹中由天主大能塑造的骨中骨、肉中肉。此刻,他的灵魂已交付于天主;躯壳,则归于祂亲手所造、却因人类悖逆犯罪而败坏的尘世。她站在染血的十字架下,凝视着亲手养育的圣子——这位降生成人的天主,如今被祂欲拯救的世人撕扯得体无完肤。看啊!这具圣身被众人弃如敝履,受尽轻蔑嘲弄,仿佛所有的美善与尊严都被剥夺,如同患了癞病般血肉模糊地悬在木架上,夹在两个凶徒之间!这岂是受造物该对待造物主的方式?圣母玛利亚——这位站在十字架下的母亲,这位心被利剑刺透的殉道者,她胸口的剧痛,世上可有人能真正体会?
太阳依旧被阴霾笼罩。地震过后,原本令人窒息的闷热空气骤然转凉。十字架上的主面容安详,令人肃然起敬。两旁强盗的身躯以骇人的姿态悬垂,如同醉汉般扭曲。最终,一切喧哗止息,只余狄斯马斯在低声祈祷。
耶稣在刚过三点时断气了。地震引发的恐慌稍歇,几个法利塞人又壮着胆子凑近加尔瓦略山震裂的岩缝。他们向深渊投石,又将长绳接续垂落——却始终探不到底。这无底的深渊仿佛一声无声的质问,他们面面相觑,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此刻,他们似乎隐约懂得了,为何众人都在捶胸痛哭。最终,他们默默上马,悄然离去。许多人的心彻底转变了。人群很快散去,带着恐惧不安穿过山谷往城里去,其中不少人都皈依了。五十名罗马士兵中的一部分加强了城门的守卫,等请求的五百援兵到来。城门已经锁上。周围其他要地也有士兵驻守,防止人群聚集混乱。卡西乌斯(隆基诺)和大约五个士兵留在刑场里,靠在土墙边休息。耶稣的亲人们都在十字架附近,他们坐在架前哀哭。几位圣妇已经回城里去了。四周空旷、寂静而悲伤。远处的山谷和山岗上,偶尔可以看见门徒怯生生地向十字架张望,一有人靠近就急忙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