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题 论天主位格之出发
一分五节：
讨论了有关天主本质、本体之唯一或一体的种种之后，剩下的就是要讨论那些有关天主位格之分为三或三位的问题了（参看第二题引言）。由于天主的位格，是按起源或发源之关系而彼此有别，所以依循教学的次序，应该首先讨论起源，也就是出发；第二讨论起源的关系（第二十八题）；第三讨论位格（第二十九题）。关于出发，可以提出五个问题：
一、在天主内是否有出发。
二、天主内的某种出发，是否能称为生或生育。
三、除了生或生育之外，在天主内是否还能有其他另一种出发。
四、那另一种出发是否可以称为生或生育。
五、在天主内是否有两种以上的出发。
第一节 在天主内是否有出发
有关第一节，我们讨论如下：
质疑 在天主内似乎不可能有任何出发（processio，出自、发自、自......出发）。因为：
出发意指外向的变动。然而在天主内没有任何可变动者，也没有什么外向的。所以，也没有出发。
此外，一切出发者，都不同于它所出自或发自之物。而在天主内只有至极的单纯性，没有任何不同。所以，在天主内没有任何出发。
此外，由别物出发，似乎与第一本源之理或性质不能相容。而天主却是第一本源，这在第二题第三节已证明过了。所以，在天主内没有出发。
反之 主在《若望福音》第八章42节却说："我是由天主出发而来的"。
正解 我解答如下：圣经讨论天主的事理时，使用某些与出发相关的名称。对这一出发，不同的人曾有不同的见解。有些人把这一出发懂作是效果发自原因的出发。亚略（Arius）就曾这样主张，他说圣子之出自圣父，就如同是圣父的第一个受造物，而圣神之发自圣父和圣子，也有如是二者的受造物。按这种见解来说，圣神和圣子就都不是真天主了。可是，这却违背《若望壹书》第五章20节论圣子所说的："使我们在他（天主）的真实的子内，这（子）即是真实的天主。"同时也相反《格林多前书》第六章19节论圣神所说的："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的身体是主神的宫殿吗？"而只有天主才有宫殿。
另有一些人把这一出发懂作有如是原因到效果的出发，即是说，或者是原因推动效果，或者是把自己的像或相似印入效果内。做这种主张的有萨培里（Sabellius），他说天主圣父以其由童贞女取了肉身而言，便被称为圣子；而以其圣化有理性的受造物并引导他们得到生命而言，便被称为圣神。可是，与这种见解相抵触的，却有主在《若望福音》第五章19节论自己所说的话："子由自己不能做什么"，还有别的许多话都表示圣父不是圣子。
如果仔细加以研究，就会发现以上二人（亚略和萨培里）都是把出发懂作某种向外的出发，因此他们都没有触及到在天主本身内有出发的问题。可是，每种出发都是依循一种行动；因此，就如根据每一指向外在质料或对象之行动，都有一个外出的出发，同样地，根据每一存留在行动者本身内之行动，亦必定注意到有一个内向的出发。这在理智中最为明显，因为理智的行动，即理解，是留存在理解者内的。无论谁在理解，就因为他在理解，在他内便有一点什么发出或产生，即出自理智能力及其知识的对所理解之物的概念。这种概念藉由声音表达出来，而称为用声音的言语所表达出来的"心语或内心的言语"。
天主是超越万物之上的，因此，所说的在天主内的事物，不应按最低级受造物之形态来理解，因为这些受造物都是形体物；而应按最高级受造物之像或相似点来理解，因为这些受造物是有理智的实体或自立体；不过，连由这些受造物所获取的像或相似点，亦不足以表现天主的事物。所以，不应按在形体物内所有的出发，不拘是藉位置之移动而有者，或是藉某种原因及于外在效果之行动而有者，比如：热之由发热体而及于被热化之物，来领会出发；而应按理智方面之源出或出发，比如可理解的（内心）言语，源出于发言者，却仍然存留在发言者之内。天主教信德是如此肯定在天主内有出发。
释疑
此一质疑的出发点或基础，是含有位置移动的出发，或是依据及于外在质料或外在效果之行动而有的出发。在天主内并没有这种出发，如在正解中已说过的。
依循外向出发的出发者，必定不同于它们出自或发自之物。不过，以理智方面的内向出发而出发者，却不必然有什么不同；而且出发得越完美，与其所出自或发自之物越是相同或同一。因为一个东西越被深入理解，理智的概念与理解者之关系显然就越密切，就越合而为一；因为理智是依其实际或现实的理解而与被理解者形成一体或同一。所以，如前面第十四题第一节所说的，天主之理解既系天主之最高完美，那么天主之圣言与其所出自或发自者，必然完全相同或同一，而没有任何不同。
若一物是为成为表浅、不同于本源之物，由本源出发，必然与本源之理或性质不能相容；可是，若是为成为内在、毫无不同于本源之物，由本源出发，必然包含在第一本源之理或性质内。因为几时我们说建筑师是房屋之本源，在这本源的理或性质内，就包括着其所有艺术或技术的概念；而且假设这建筑师是第一本源的话，在这第一本源的理或性质内，也就同样包括着其艺术或技术的概念。而天主是万物的第一本源，其与受造物之关系，就如艺术家与其艺术作品之关系一样。
第二节 天主内的某种出发是否能称为生或生育
有关第二节，我们讨论如下：
质疑 在天主内所有之出发，似乎不能称为生或生育（generatio，生、生育、生产或产生）。因为：
生或生产是由不存在到存在之转变，与灭或消灭相对；而二者之主体均为质料或物质。可是，这一切均不适宜于天主。所以，在天主内不可能有生或生产。
此外，天主内之有出发，是按理解的方式，这在前面第一节已说过了。而这种出发，在我们内并不称为生或生育。所以，在天主内也不称为生或生育。
此外，凡是受生者，均由生者获得其存在。所以，每个受生者之存在，都是承受的存在。可是，承受的存在都不是本然自立的。因此，天主的存在既是本然自立的存在，如前面第三题第四节已证明了的，所以，没有任何受生者之存在是天主之存在。所以，在天主内没有生或生育。
反之 《圣咏》第二篇7节却说："我今天生了你。"
正解 我解答如下：言的出发，在天主内称为生或生育。为了明示这一点，应该注意，"生"这个字有两种用法。一种是普遍或概括用于一切有生有灭之物；如此则"生"或产生无非就是从不存在到存在的转变。另一种是特别或专用于有生命之物；如此则"生"是指一个有生命之物来自相连的具有生命之本源的开始或源起。而这种"生"，专门或本义地称为"出生或诞生"（nativitas）。可是，并非所有此类之物都称为"受生者"，只有那按照相似或肖像之理或性质而源出或出发者，才真正称为"受生者"。因此，毛发或头发并没有受生者或子女之理或性质，只有那按照相似或肖像之理或性质而出发者才有。不过，也不是按照任何相似，因为动物身上生出来的虫蛆，虽有类或共类的相似，却没有生育和父子间（系）之性质：为了有生育之性质，其源出或出发，必须是按照同一物种之自然本性的相似性质，比如：人源出于人，马源出于马。
从生命之潜能出发到生命之现实的有生命之物，如人和动物，其生或生育包括上述两种生或生育。不过，如果有一个有生命之物，其生命不是由潜能过渡到现实，那么如果在这种有生命之物内有出发的话，这种出发便会完全不包括生或生育之第一种性质，却可能具有有生命之物所特有的生或生育之性质。
所以，在天主内，言之出发就是如此而有生育之性质。因为言之出发，是藉兼为生命活动的理解行动之方式；而且如第一节已说过的，是出自相连的本源；并按照相似或肖像之理或性质，因为理智的概念是被理解之物的肖像；又是存在于同一性体内，因为如第十四题第四节所证明过的，在天主内理解与存在是同一的。因此，在天主内，言之出发被称为生育，而出发的言则被称为圣子。
释疑
这一质疑是从生或生育的第一种性质出发，就是说生或生育包括由潜能过渡到现实。如此则在天主内没有生或生育，正如在正解已说过的。
在我们内，理解行动不是理智的本体本身；因此，在我们内，循理解行动而出发的言，与其所从出者，不属于同一本性。因此，它并没有真正的和完备的生育之性质。可是，如前面第十四题第四节已证明过的，天主的理解就是理解者之本体本身；因此，出发的言，其出发有如是属于同一本性的自立存在者。因而真正地或本义地被称为受生者和圣子。因此，为表示天主智慧之出发，圣经亦使用与有生命之物生育相关的字句，即"受孕（成胎）"和"出生"；因为《箴言》第八章24节以天主智慧的名义说："深渊还没有形成之前，我已受孕，丘陵还没有存在之前，我已出生。"可是，我们把"受孕（成胎）（conceptio）"一字用于我们的理解，是基于在我们理智之言内，有（藉领会而构成的）被理解之物的像（或概念，conceptio、conceptus），虽然没有本性方面的同一。
不是一切被获得者（acceptum），都是被承受在另一主体内者（receptum）；否则便不能说全部受造的实体或自立体都是得之于天主或由天主获得了，因为没有任何另一承受全部实体者。所以，那在天主内受生者，由生者获得其存在，不是好像那被承受在某一质料或主体内者（这与天主存在之自立性不能相容）；而是因为这出发者由另一位出发而有天主的存在，才据以说获得其存在，但绝不是好像是另一别于天主存的存在者。因为在天主存在的圆满完美中，既有以理解方式出发的言，亦有言的本源；就如也有一切属于其完美者一样，如第四题第二节已说过的。
第三节 在天主内，是否有别于言之生育的另一出发
有关第三节，我们讨论如下：
质疑 在天主内，似乎没有别于言之生育的另一出发。因为：
如果有另一出发的话，那么根据同样的理由，在这另一出发之外，又会有别的不同的出发，这样将会永无止境地推延下去；而这是不合理的。所以，应该坚持前者，即在天主内只有一种出发。
此外，在一切物性内，每一种物性或物的本性，只有一个通传自己之方式；其所以如此，是因为活动系根据终点或结果（的一与多），而有其单一性与众多性（是一个与多个）。可是，在天主内，出发所根据的（终点），无非就是天主之本性的通传。所以，天主之本性既是唯一的，如第十一题第三节所证明的，那么在天主内也就只有一种出发。
此外，在天主内，如果除了循理解方式的言之出发外，还另一种出发的话，那么就只有是爱的出发，而爱的出发，是根据意志的活动。可是，这种出发不可能与理智之循理解方式的出发不同，因为如第十九题第一节已证明过的，在天主内意志和理智并非不同。所以，在天主内，除了言之出发外，没有其他出发。
反之 如《若望福音》第十五章26节所说，圣神发于圣父或由圣父出发。而圣神不同于圣子，按照《若望福音》第十四章16节所说："我也要求父，祂必会赐给你们另一位护慰者。"所以，在天主内，除了言之出发外，还有另外一种出发。
正解 我解答如下：在天主内有两种出发，即言之发出，及另一种出发。为明示此点，必须注意，在天主内，只有这种出发，即它所根据的，不是指向外在物的行动，而是存留在行动者本身之内的行动。而在有理智的本性或性体内，理智的行动和意志的行动就是这样的行动。言之出发，是根据理智方面的行动。在我们内，有另一种根据意志之行动的出发，即爱的出发；依这种出发，被爱者是在爱者之内，就如藉言之孕成，被说的或被理解的物是在理解者内一样。因此，除了言之出发外，也肯定在天主内有另外一种出发，即爱之出发。
释疑
在天主内的出发，并非必然要永无止境地推衍下去。因为在有理智之本性或性体内的内向的出发，终止于意志的出发。
凡是在天主内者即是天主，这在前面第三题第三及第四节已证明过了，而在其他物却不是如此。因为，不拘是藉那种出发，只要不是外向的，天主的本性都获得通传；可是，其他的（物的）本性却不是如此。
虽然在天主内，理智与意志并非不同，但按照理智与意志之理或性质，根据它们的行动而有的出发，彼此之间有某种次序。因为，爱的出发只能是后于言的出发；因为，一物除非在理智中已被孕成或领悟，便不能为意志所爱。因此，就如虽然在天主内，理智及理智之概念或理念是同一本体或实体，但言与其所从出之本源间仍有一定之次序；同样，虽然在天主内理智与意志是同一的，可是，由于按照爱之理或性质，爱是起自理智的领悟，所以在天主内，爱的出发与言的出发，有次序上之分别。
第四节 在天主内，爱的出发是不是生育
有关第四节，我们讨论如下：
质疑 在天主内，爱的出发似乎是生育。因为：
在有生命之物中，凡是出发而有相似之本性者，即称为是受生者和诞生者。而在天主内，以爱之方式出发者，出发而有相似之本性，因为否则就是天主之本性以外之物，因而就是外向出发了。所以，在天主内以爱之方式出发者，其出发有如是受生者和诞生者。
此外，就如相似是属于言之理或性质的，同样它也是属于爱之理或性质的；因此《德训篇》第十三章19节说："一切动物都爱自己的同类或相似自己者。"所以，如果由于相似之故，而把受生和诞生归于出发的言，似乎也应该把受生归于出发的爱。
此外，凡在属于"类"（genus，共类）之某一"种"（species，别类）内所没有者，在"类"内也不会有。所以，如果在天主内有爱之出发的话，那么除了这个共同名称外，还应该有一个特殊的名称。可是，除了生或生育之外，别无其他名称。所以，在天主内，爱之出发似乎就是生或生育。
反之 按照这样的说法，则出发而为爱的圣神，反而出发有如受生者。而这相反亚达纳修（Athanasius，295-373年）所说的：“圣神既非被圣父及圣子形成，亦非被创造，也不是受生，而系由圣父及圣子出发。”（《信经》Quicumque；中译参看：施安堂译，《天主教会文献选集》第七五条，二九至三〇页）。
正解 我解答如下：在天主内，爱的出发不应称为生育。为明示此点，应该知道，在理智与意志之间有这一区别，即理智之成为现实（实际完成理解行动），是借由被理解之物依照自己的相似或像存在于理智内；而意志之成为现实，却不是借由被愿欲之物的像存在于意志内，而是由于意志有一种对被愿欲之物的倾向。所以，根据理智之性质而有的出发，是根据相似或像的性质；因此而有生育之性质，因为一切生育者都生育与自己相似者。而根据意志之性质的出发，却并不注意相似或像的观点，而更着眼于对某物的冲激或推动。是以，在天主内以爱的方式出发者，不是出发有如受生者或儿子，而好像是被称为吹出之气或精神（spiritus）；而精神这个名称所表示的，是一种富于活力的意气激扬和冲动，就如说某人是受了爱的推动和冲激，而去做某件事。
释疑
凡是在天主内的，都与天主的本性相同或同一。因此，从这（本性或性体的）唯一方面，不可能觅得区分这一出发或那一出发的特有之理或性质；而应该根据一种出发到另一种出发的次序，来寻找这一出发或那一出发的特有之理或性质。而这样的次序系根据理智和意志之性质。因此，在天主内的两种出发，都是根据理智及意志之特有性质，而获得命名，以表示事物本身的特有性质。也正是为了此一缘故，以爱的形式出发者，固获得天主的本性，却不称为受生者。
相似之属于言，与相似之属于爱，并不相同。因为相似之属于言，是根据言是被理解之物的像或相似，就如受生者是生者之像或相似；而相似之属于爱，不是说爱本身就是像或相似，而是因为相似是爱之起因或本源。因此，不可以说爱是受生者；而应该说受生者是爱之起因或本源。
如前面第十三题第一节已说过了，除了由受造物出发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给天主起名字。由于在受造物中，除了生育之外，别无其他通传本性之途径；所以在天主内的出发，除了生育之外，也别无其他特有或特殊名称。因此，另外那一不是生育的出发，就落得没有特殊名称。不过，可以称之为“嘘气或激发精神”（spiratio），因为是气或精神（spiritus）之出发。
第五节 在天主内是否有两种以上的出发
有关第五节，我们讨论如下：
质疑 在天主内，似乎有兩種以上的出發。因為：
就如把知识和意志归于天主，同样也把能力归于天主。所以，如果根据理智和意志肯定在天主内有兩種出發，似乎也应该承认有根据能力的第三种出发。
此外，善性似乎最应该是出发之本源，因为善被称为是散发自己之存在者（狄奥尼修《神名论》第四章）。所以，似乎应该肯定在天主内有根据善性的另一种出发。
此外，天主的生产能力远超过我们的生产能力。可是，在我们内，不是仅有言的一个出发，而是有许多个；因为在我們內，由一個言會出發另一個言；同樣也由一個愛出發另一個愛。所以，在天主內，也有超出兩個以上的許多個出發。
反之 在天主内只有两个出发者，即圣子与圣神。所以，只有两种出发。
正解 我解答如下：只能根据存留在行动者内的行动，来确定在天主内的出发。而这样的行动，在有理智的和天主的本性或性体内，只有两种，即理解和愿欲。因为感觉，虽然似乎也是留存在感觉者内的行动，不过感觉不属于有理智的本性，而且感觉也不完全脱离外向行动之类的范畴，因为感觉行动之完成，是借由可感觉之物对感官之行动或作用。因此，在天主内，除了言及爱之出发外，再没有其他的出发。
释疑
能力是對他物行動之本源；是以，根據能力來衡量外向的或及于外物的行动。如此，则根据能力这一属性所衡量的，不是天主位格之出发，而只是受造物之出发。
如波其武在《论七天创造工程》中所说，除非是把善当作意志之对象，善属于本质或本体，而不属于活动。因此，既然必须根据某些行动来确定在天主内的出发，那么根据善性或其他类似的属性，并不会出现其他别于言之出发和爱之出发的出发，这是基于天主理解并爱自己的本质、真理及善性。
如第十四题第七节及第十九题第五节所說过的，天主是以一个单纯的行动而理解一切，同样地也是如此而愿欲一切。因此，在祂内，不可能有言源自或发于言的出发，也不可能有爱源自或发于爱的出发；在祂内，只有一个完善的言，和一个完善的爱。这正表显了祂的完善的生产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