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一 章
被释后的起落
我从圣马利亚修道院获释之后,去了美拉缅夫人家。促成我被关押的人反对此事,建议我退到一个隐密处。我知道他们的意图,无非为了造假方便,找机会给我制造新的麻烦。所以,我不改初衷,定意住在美拉缅夫人的社区里。
他们见无法胜我,就给美拉缅夫人写信,言辞凿凿,说亲眼看见我每礼拜至少一次,去圣马索近郊,进入不名誉的人家,召集聚会。慕司神父是这些信件的作者。他声称他不愿意相信此事,上个月亲自去了几次,每次都看见我进到那些房子里。其实,我从未去过圣马索近郊,在那三个月里,我发着高烧,卧病在床,每天都要包扎眼睛上的一个疥子。当我接受治疗时,美拉缅夫人几乎总是在场,她知道我没有离开过病房,所以对这些无中生有的控告非常气愤。
慕司神父来见她,证实所写的信,并加上更多的毁谤,包括那些据他说,我在八天之内所做的事。面对这弥天大谎,美拉缅夫人义愤填膺地说,她真的相信一切所听到的慕司神父对我的恶行了,因为她自己就是证人;在这三个月里,我病得不能下床,甚至不能去做弥撒;而且自从来到她家,我总共出去不过四次,而那时,都是我的家人早上把我接出去,晚上送回来。
在美拉缅夫人这里碰壁之后,慕司神父竭力把别的机关也卷进去,到处抱怨,说我挑唆美拉缅夫人苦待他。其实,我对此一无所知。过了一段时间,等我康复之后,美拉缅夫人才把他的信给我看了。
眼疾让我大为受苦。在病痛中,神赐给我极大的耐心,表现出坚强的忍耐力。我怪自己做得太明显了。其实,有些轻微的抱怨,同时满足于忍受一切,不寻求解脱会更好,因为这更脱离自爱,且不会让人那么尊敬。
孩童的单纯容许天性发点怨言,特别是当在天然生命里已不再抱怨时。只要天性还活着,它就要抱怨,吸引别人同情,这是它隐密的喜乐;那时应该默然忍受,不发一言。但当人不再有天然的生命,在最剧烈的疼痛中也不唉哼一声时,这种力量让人羡慕,也会使自我有些得意。这时,应该卑微地发点小怨言,不惹麻烦,也不作假。当魂再次成为孩子时,她的一举一动都像孩子。吃饭也是如此,尽管甜苦对她毫无分别,但当她一言不发地吞下那些公认非常难吃的东西时,灵里有轻微的自私——看似美德,却有隐藏的折扣。但一切都逃不出圣“爱”纯净的目光。
我女儿在美拉缅夫人家结婚了。由于她太年轻,我不得不去陪她一段时间。我在女儿家里住了两年半。我后来离开,是因为想退入一家修道院,不为人知地住在里面。但神不许可,因祂对我另有计划,下面会讲到。
我跟女儿同住时,逼迫并没有停止;敌人不断地造谣反对我。我跟女儿一起住在乡下时,他们就说我指导农民,尽管我从未见过农民。我若在镇上,根据他们的故事,我就接待人,或者去探访。但我既没有探访,也不认识什么人。
这些谣言,加上想在退修中度过一生的心愿,使我决定给蒙塔日的本笃会院长姆姆写信,说我愿意跟她一起度过余生的岁月,除她之外,不见任何修女,与外面的世界全然隔绝,包括家人和所有的人。我们就此达成了协议。她给我一个小房间,正是我想要的。小隔间里有格子窗,面向祭坛上方,底下有个小花园。会有个可靠的认罪神甫,在奉献的日子,早晨让我通过小格子窗领圣餐。
这个计划已经拟定,且被接受了。我把家具先送了进去。但院长姆姆对她的大主教说到此事,大主教没有保密。于是,朋友和敌人——如果可以如此称呼对其毫无恶意的人的话——从截然不同的角度,一致反对这个计划:前者不愿意失去我;后者为了毁灭我,不许他们的猎物逃走——他们认为我要过的那种生活,会拆穿他们迄今为止所造的一切谣言,从而失去逼迫我的途径。双方都求大主教禁止此事,于是,我被留了下来。尽管我厌倦这个世界,他们却要我活在世上,做人攻击的靶子,毁谤的对象,与神天意的玩物。
由此,我知道神不满足于我所受的那点儿苦,定意兴起怪异的飓风反对我。由于我只能盼望神所期待于我的,我欢喜地顺服了,把自己完全牺牲,奉献给祂。我能有机会用如此小的苦难回报我所欠祂的公义,在某种程度上效法祂儿子的样式,这是何其荣幸!
也许有人觉得奇怪,很多次,我提到在我里面不再有意愿,对神所期待于我的,毫无抵触;如今却说我向神做了一个牺牲。这是因为为了让魂背负更重的十字架,当神希望给她一些新的、不同已往的十字架时,无论她怎样与神的旨意和谐,由于神尊重人的自由意志,祂仍要征得魂的同意,尽管魂决不会不同意。
我相信正是这一点让受苦成为美德,因为意志自由地同意了。在耶稣基督的身上,有这先例:“祂因那摆在前面的喜乐,就轻看羞辱,忍受了十字架的苦难。”(来12:2)大卫在讲到耶稣基督时说:“神啊,祭物和礼物是你不愿意的,你曾给我预备了身体;燔祭和赎罪祭是你不喜欢的。那时我说:‘神啊,我来了,为要照你的旨意行;我的事在经卷上已经记载了。’”(来10:5-7)耶稣基督在面对死亡与临终之痛时,不是惊人地舍弃了自己吗?祂说:“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太26:39)天使不也征求马利亚的同意,让她成为“道”的母亲吗?她不是让祂牺牲在十字架上了吗?她站在那里,如同祭司协助大祭司,帮祂按着麦基洗德的等次,把自己献为燔祭。
在我女儿结婚前,前面讲过我认识了F拉比(指芬乃伦,为指代方便,后面直用其名),因为女儿所在的人家是芬乃伦拉比的朋友;在那里,我多次有机会见到他。我们就内在生命的话题有些交谈,芬乃伦拉比提出许多异议,我以惯常的单纯回答他,有理由相信他是满意的。
那时,由于莫林诺事件引起极大的喧哗,搅得人心惶惶,人们对最简单的事情都起了疑心,包括内在生命作者们所常用的普通术语。这给了我机会向他彻底解释我的经历。他所提出的疑难成了我澄清心境的起点,结果,他就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我了。后果显示,这成了他遭逼迫的根源。从他对莫城主教的答复中,一切毫无偏见的读者都能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来。
离开女儿后,我在一间幽僻的小房子里隐居,这是因为我有退修的心愿。我限制自己只见家人和少数几位朋友,而他们几乎不打扰我。我只在很长的间隔中偶有个别访客,他们大多数都不住在巴黎。
从圣马利亚修道院获释之后,我继续去圣西尔。那里有些女孩子告诉曼特农夫人,她们发现跟我交谈时,能被带入神里。曼特农夫人就让她们信赖我,对我敞开。有许多次,曼特农夫人作见证说,长久以来她对一些人不满意,但她们改变了,所以她不后悔让她们见我。她处处流露出对我的尊重与信任,多方显示对我的厚爱,许可我在圣西尔自由出入,这持续了三、四年——正是这给我招致了最大的逼迫。宫庭里一些年轻女子对我表现出信任,由于她们特别的地位与敬虔,这开始让逼迫我的人感到不安。
他们说一些年前我曾有过麻烦,以此为借口,挑拨指导者们对此不满,并加上所谓安静派的极大进展,令人担忧。他们让夏尔特的主教——圣西尔的院长——出面向曼特农夫人表示,我的私人指导扰乱了修道院的秩序,因为那些与我交谈的女孩子强烈执着于我的话语,不再听院长的话了。
曼特农夫人善意地托人把这话转达给我。我停止去圣西尔了,除了那些经由曼特农夫人之手所传递的公开信,我也不再答复给我写信的女孩子了。
我认识尼克先生的一位好友。他知道尼克先生跟我虽然从未谋面,却经常批评我。他想我若跟尼克先生会面,就可以很容易地驱除他的偏见,这样,许多与他有关的人也就不再受迷惑了——他们公开声明反对我,与我为敌。那人强烈催促我跟尼克先生会面。
一开始我觉得不妥,一些朋友知道了此事,也建议我去见他。因尼克先生有病,不能外出,我答应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去看他。见面时,他马上提到“简易祈祷法”,告诉我那本小书里满了错误。我提议我们一起读,请他告诉我哪里不对,我盼望能够解答他的疑难。他说非常愿意。于是,我们开始一章一章地读那小书,非常专心。我问他,在刚读过的段落中,有没有难以理解之处?他答道没有,他要找的是在后面。我们从头到尾一起读完了整本书,没有发现任何难处。他不时对我说:“这比较真是美妙绝伦!”
最后,在长时间地寻找他以为曾在书中看到的错误之后,他对我说:“夫人,我的天份是写作,不是讨论。你若愿意跟我的一个朋友会面,他会把难处讲出来,你也许会从他的亮光中受益。他非常聪明,是个极好的人,就是路恩斯旅馆的布瓦洛先生。你不会后悔认识他的,他比我更明白这些事。”
我借故推辞良久,说为了避免闲话,那不适合我,免得被看成为那本书辩护,让人随意待它好了。但他强烈要求,我无法拒绝。
尼克先生建议我就近租一间房子,去土尔神父那里认罪。他似乎非常愿意我跟他的朋友们相交,也与他的党派联结。我尽量礼貌地回答他,让他知道我为自己保留的财产是那么少,无法租赁他所提议的房子;另外,我盼望在完全的退修中隐居,这段距离使我无法见他那里的许多社团——这跟我内里的感动是一致的。由于没有马车,向土尔神父认罪也有困难,因为土尔神父住在巴黎的一端,我住在另一端。但我们仍然友好地分手了。我知道他曾向一些人讲起我的探访,他们都对我交口称赞。
一些天后,如尼克先生所期,我见到了布瓦洛先生。他对我说到“简易祈祷法”。我对他讲述了我写这本小书时的心态,说我仍然不改初衷。他告诉我,他确实相信我的意图是好的,但这本书在许多人的手中,可能产生坏的结果,伤害一些敬虔的魂。我请他善意地告诉我哪些段落有问题,盼望能帮他解决这些难处。
我们一起读那本小书;其间,他告诉我他的难处。我做了解释,他似乎满意,不再坚持了。这样,我们把整本书过了一遍,他多少讲到一些有妨碍的段落,我简单地解释了我的想法与经历,没有谈论教义——关于这点,我完全依赖他,他比我更有判断力。
讨论结束后,他对我说:“夫人,你若把事情解释得更完全的话,这本书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在前言中,你若解释一下书里不清楚的地方,就会非常好。”他强烈要求我如此做。我答道:我从未想过要把这本小书呈给公众,它只是普通的私人指导,应一位朋友的要求写的,在就这问题有几次对话之后,这位朋友要求我写下来;我没有料到会被印刷,也没有料到会被理解成他刚才告诉我的意思;但为了除去可能引起的误解,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准备给出解释。
他对我大为赞赏,让我保证在前言里解释他所提出的疑难。然后,他断言那本书可以是好的、有用的。一些天后,我照做了,把解释送给他,他显得非常满意。我又见过他一两次,他催促我重印此书,并加上这个前言。我表示这本书曾带给我许多麻烦,是我遭逼迫的托辞,身为作者,我不适合推销这本书,对印刷有任何的贡献——对过去的出版我也没有贡献。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曾向大主教保证,就这话题,不再写任何东西了。布瓦洛先生赞同我的心志。我们分手了,双方都非常满意。
过了一段时间,我病了。医生不太理解这种病,在用常规治疗失败之后,他们让我用波旁水 。我得到的却是一种烈性毒药——有个仆人被收买来毒害我。他给我药水之后,我立刻感到剧痛,若没有及时救助,在几小时之内,就会毙命。那位侍从立刻失踪了,从此没有露面。许多事实都证明,他是受人指使的;为了简练,就不提细节了。那时我在波旁,吐出的水像酒精一样燃烧。我对自己毫不在意,想不到有人会下毒,但波旁的医生把这水倒在火上,向我证实了。矿泉水对我没有多大用处,我仍然受了七年半的苦。后来又有三、四次,有人企图毒死我;但神给我预感,用祂大能的手保守了我。
这病及去波旁的旅程使我看不见尼克先生,也听不到有关他的事了。七、八个月之后,我听说他写了一本书,就我们一起读过的那本书反对我,尽管当时他和他的朋友都对我的解释感到满意。我相信他的意图是好的;但我的一位朋友曾读过他的书,告诉我引文都不准确,而且尼克先生并不理解他所写的。
此后不久,我听说尼克先生的朋友,多母•法兰西斯•爱米——一个有美德的本笃会修士——非常有名但与我素不相识的,见尼克先生的书缺乏实质,颇为震惊,曾着手反驳。由于手上没有“简易祈祷法”,他只用了尼克书里的段落及他所引用的,针对尼克的责难,为那本小书辩护。爱米先生没有出版他的辩正,该文存留在他的一位朋友手上。我随遇而安,不愿为自己申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