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姐姐访汤农 神赐好使女
如前所述,我在汤农的乌斯林修道院跟日内瓦的主教讲话之后,我见他受别人影响,是怎样改变了。我给他和慕司神父写了一些信;但这反而让他越发苦毒了。我努力要把事情理清,那位教士就竭力制造混乱;于是我放弃了,不再做什么。我看见大风暴正向我们头上袭来,却无能为力。
我梦见自己在拉绳子,似乎一开始是钻石的,后来是铁的;同时我看见可怕的大风暴劈面而来,我把自己弃绝给波涛的怜悯。我清楚地看见十字架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我魂在深沉的平安里,等待着无可避免的打击。虽然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风暴的起因却与我毫不相干,因为我并没有做什么,招来这一切。这既不是我惹的,除了受苦之外,也就不能做别的。于是,我安静不动,不再烦恼事情的成败了。
一日,她们告诉我,教士已经赢得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我非常爱她,为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们告诉我制止的方法,但人的道路跟我深处的灵是相抵触的。这话进到我的里面,“除非主做”,还有别的话语。我把她和一切都牺牲给神。但主让这事发生,只是为了除去我对她成圣的热衷。主自己掌管这事,以更自然的方式,令人赞叹地阻止了她跟教士的联结,尽管这违背他们的初衷。
主让这个可贵的女孩子看见,祂以为父的慈爱拯救了她。我并未对她隐瞒我为她所付出的真实代价,的确,看她毁灭比死去一个孩子更触动我心。我跟她在一起时,她总是优柔寡断,让人觉得没有把握,只能靠信心生活。但神无限的能力和良善啊,你不需要人的参与就能拯救那些没有你我们注定要失去的!我一离开她,跟她有段距离之后,她就站稳了。
他们几乎天天给我新的污辱和无法预料的打击。基于主教、那个教士和热克斯姊妹们的报告,新天主教搅起一切敬虔之人反对我。我不太受影响,若是有点感觉的话,该是为他们对康伯神父的污蔑了。他不在,他们趁机摧毁他在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善工——他的布道和宣教工作都卓有成效。在此,魔鬼收复了许多失地。
我注意到这是神的引导,让他湮灭,所以我不能可怜这位好神父。在开始时,我觉得纯粹为了公道,曾急切地想为他申辩、更正,我犯了一些错误。但我没有为自己申辩。主让我明白:我当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这位神父,让他被毁、湮灭;他会从中得到更大的荣耀,甚于他在盛誉中所行的。
他们用尽骗术和伎俩,每天都造出新的谣言。他们来看我,在话语上试探、袭击我,但神对我保护得那么好,他们反而陷在自己的网罗里。我没有从人来的安慰。照顾我女儿的姊妹成了我最大的十字架,她说我来得太迟了。有些人只认识亮光,不喜欢他们的亮光被人质疑,觉得受了侮辱。他们判断事情只根据成败,若不成功,就去别处寻求支持。我没有亮光,也不为成败而烦恼,当事情的趋向是毁灭时,我看见了足够的成功。
另一面,我带来的那个使女跟我在一起,让我大为烦恼。她很不开心,要回去,从早到晚地反对我,定罪我所行的,说我放弃了财富,在那里没有用等等。她让我背负了一切因不满而生的恶劣心绪。
慕司神父写信给我,说我叛逆主教,留在他的教区里只是惹麻烦。另外,我看见只要主教反对,我在这里将一事无成。我竭力要赢得他,但只要不接受他所坚持的条约,就不可能成功;而对我,接受是不可能的。这些,加上女儿所受残缺不全的教育,让我不时感到剧烈的痛苦。但魂的中心深处却是如此安静,我既不愿也不能决定任何事情,听之任之,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我有时感到些微希望的火花,但立刻就熄灭了,绝望成了我的力量。
这段时间,康伯神父在罗马不但不受责备,反而受到盛誉隆重的接待。他的教义是那么清晰、合理,大受尊重,罗马神圣会甚至采纳了他的某些观点,给了他极高的荣誉。
他在罗马期间,那个姊妹不愿意照顾我的女儿;我自己照管时,她却受伤了——我对此不知所措。我不愿意伤害她;但看见女儿这样子,我很痛苦。我恳求这位姊妹照顾她,不要让她染上恶习。姊妹甚至不肯答应要尽力而为。我想康伯神父回来后会更正一切,给我一些安慰。这不是因为我想见他,我既不能为他的不在而难过,也不盼望他的归回。有时我太不忠诚了,要检查自己,看有什么愿望没有,却一无所见,包括去日内瓦。我好像精神反常的人,不知道该要什么。
在我的家乡,人们得知我在乌斯林修道院,已经离开热克斯,并且大受逼迫时,蒙辟载先生——桑斯的大主教——对我表示非常的友善。他知道我的姐姐是他教区里的一个乌斯林修女,她得了一种瘫痪的病,需要去用矿泉水。他批准了,同时要她去日内瓦教区,同我留在乌斯林,或者把我带回去。另外,汤农的乌斯林表示愿意接受巴黎的乌斯林法规,让我姐姐把法规带来。于是,她来了,并带来一位使女 ,是神自己喜悦要给我的——她效法祂的样式,非常适合我。
姐姐跟这个好女孩于1682年7月到达。主差她来的时间正合适,可以教我女儿读书,照顾她一点。我已经教了她一些,能读圣经了,因为她很可怜,在我把她留下来期间,她学了一种很坏的口音。姐姐纠正了一切,但如果女儿从她得到一些好处的话,她给我引起了很多的十字架。姐姐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女儿的老师,那个姊妹也不喜欢她,两人争执不已。
我竭力劝她们和解,这不但不成功,我的小心关照反而让姐姐觉得我爱那个姊妹过于爱她,这使她大为受伤,尽管事实远非如此。我为她受了许多的苦,但我什么都不讲。在这样的混乱中,我品味到深沉的平安,甚至于让我感到内疚。我自己带来的使女对那个姊妹不满,想回到亲属们中间,不愿意留下;她让我姐姐讨厌她所讨厌的,把事情搅得更糟了。
的确,我的姐姐操练德行,能忍受某些悖理之事,她却不理解作为一位非常年长的姊妹,又是客人,她应该顺服那个还是初学的姊妹,因为那位姊妹在自己的修道院里,而且出身极其卑微。我让她思想耶稣基督所受的苦,让我极为惊奇的是:我一点都不属灵的姐姐领受了;而另一位,认为自己在恩赐与亮光上非常卓越,一旦有了想法就执拗到底。我的神啊,从她身上我认识到,最伟大的恩赐若不伴随着深沉的谦卑,是不能让人成圣的,对万物的死去对我们更无限地有益。这女孩子相信自己在完美的顶峰,从后来的经历可以看出,她距此是多么遥远。
我的神啊,这是多么真实,一个人可以拥有你的恩赐,而同时非常不完全,充满自我!真实的“生命”啊,我们需要多么纯洁、卑微才能进入你的里面!耶稣基督曾叹息着告诉我们说:“进到生命的门是何其窄啊!”(参太7:13)哦!进入在神里面的生命,那门是多么窄啊!多么需要微小、被剥夺一切才能通过啊!
但一旦过了窄门——这不是别的,正是对己死——人会发现怎样的广阔啊!大卫说,你将他安置在宽阔之地,神啊,你拯救了他。救恩是在失去一切中得到的。他说:“你带我进入宽阔之地。”(诗118:5)哪里是宽阔之地呢?不是在你的里面吗?
哦!你是无限的永在、万物的本源和归宿!但大卫,你是怎样被带入宽广之地的呢?是在污泥里,藉着无有、提升和降卑。他说:“你把我提到云端里,将我彻底打碎。我陷在深污泥中,不能爬出。我被降为无有——我从不认识的无有!”他不再认识自己了。在另一处,他写道“我被毁灭了”。就这样,通过如此赤裸、湮灭的道路,人发现了无限的广阔;藉着“无有”,人发现了“万有”。
康伯神父回来后来看我。他给主教写信,想知道是否同意我仍然向他认罪,如从前一样。主教回话说请继续,我就照着一切可能的顺服去行了。他不在时,我一直向这院子里的认罪神甫认罪。
康伯神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所有的亮光都是错的,我可能需要回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在他看来,我显然毫无出路,所以神不可能让我在这个国家有任何服事。这是他给我的见面礼。
我不惊不恼,因为一事无成,或者相反,对我都无关紧要。神为了自己的荣耀,要在某些事上用我或者不用我,包括用我还是用别人,对我都一样。所以,这话只是让我更确定地知道我住在平安里。一个无欲无求的魂,能怕什么呢?如果她能有任何欢乐,那就是成为天意的玩物。
日内瓦的主教写信给慕司神父,请他让我回去;慕司神父告诉了我。但主教肯定地对我说,他没有做这事。我不知道该信谁。
当康伯神父建议我回去时,我感觉有轻微的抵触,但没有持续太久。魂不能做别的,只能顺服且从命,并不是因为她觉得顺服是美徳,而是因为她不能、也无法想做别的。她让自己被牵引着向前,不知道为什么或做什么,就像在河里漂流的人,被河水带着向前一般。她不理解欺骗,也不思想受欺之事。从前她靠的是自我降服;现在,她不知道也不理解自己所做的,就像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怕。母亲拦住了怒海波涛,她既没有看见,也不知道危险。或者像一个疯子,不管死活,纵身投入大海。这描述还不准确,因为“纵身投入”还是己的动作,是魂所不能行的。她好像在海上漂荡却沉睡舱底的人。有很长时间,我没有任何支持,却毫无烦恼,没有对未来的焦虑,不怕贫穷和饥荒。我看见自己被剥夺了一切,毫无供应,也没有纸张。
我在乌斯林过第一个四旬期时,眼角的疥子复发,破了三次。那里的空气和无法关闭的房间,加上四旬期的食物,提供了这病的外因。当时头肿得可怕,剧痛难当,却得不到任何帮助,也没有安慰。但我在说什么呢?疼痛和最奇异的弃绝不就是我的喜乐和安慰吗?是的,确实如此。
非常特别的是,我看见许多善良的魂虽然不认识,却爱我、可怜我;而别的人则疯狂地攻击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作为痛苦之冠,我女儿得了极危险的病,无药可救,失去了生存的盼望。那时我的姐姐还未来到。接着,女儿的老师也病了。我看见我们一切的盼望都将化为乌有。然而,我无法感到痛苦,也不可能为未来忧虑——无所弃绝的弃绝吞灭了一切。
试炼每天增加,没有任何衰减的迹象,似乎刚刚开始——事实的确如此。在这么多的试炼中,我魂安息在不变里,既不盼望安慰,也不寻求确据。受造物的弃绝,甚至神的弃绝,在没有自己的力量中,成了我全部的力量。神啊!当你是一颗心绝对的主人时,她不能烦恼,也无法焦虑。只有你自己才能充满一切的欲望;一颗被你完全充满的心里没有欲望,只有平安——这平安是心灵的食粮。这魂似乎成了平安本身。
热那亚的圣凯瑟琳 曾经历过这事,她说平安是如此穿透了她,一直进到骨髓里。我所说的平安跟从前极为不同。从前的平安更有滋味和感觉,这里没有感觉,却是无限地更加宽广、稳定,更在本源里,因为如我所说的,这平安就是神自己。
哦,魂的扩展,奇妙的广阔啊!的确,你能理解一切,但只有神才能理解你!哦,“爱”,尽管除了这超越于一切变化之上的恒定状态,我们微小的服事永远不该有别的回报,但这不就够了吗?感官有时像调皮的孩童,到处乱跑,却不扰乱全然湮灭的中心深处——在那里一切都被剥夺了,不被任何东西所拦阻,也不再需要任何支持。神引导魂的途径跟常人所想的是那么截然不同,所以除非神要人知道,否则无人能够理解。
当我说到中心深处坚实不变的状态时,我并未假定人不再绊跌、摔倒了——只有在天上,这才会成为事实。我称之为恒久不变,是相对于从前满了变化和涨落的状态而言。这不排除感官和下部受苦的可能性。这或许从一些表面上的污秽而来,需要被洁净,好比在本质上已经彻底炼净的金子,外面可能沾染灰尘,却不再需要火炼了,只是当外面晦暗时,需要擦洗一下。这就是我那时的状态。
有一种苦是从神来的,且只能从祂而来。外面一切的打击都不能在中心引起轻微的苦楚;它们轻拂而过,只能碰到皮毛。除了神手的打击,像耶稣基督的情形,这些魂感觉不到任何痛苦。除了神所操作的,他们也没有别的苦难。后面会解释,这些操作是为了让他们效法祂,或为了邻舍的好处。
善行中最小的自我意识,或对神旨意任何的抵挡,都是可怕的痛苦来源。但自我已经降服了的魂不再回到己里,她没有任何事情要受苦,无论是从人还是魔鬼来的,尽管他们向她倾倒了全部的愤怒。整个地狱都被搅起来攻击这魂,然而一切都不能构成正当的苦难。若不是从上头来的许可,敌人就无法办她。
真正的苦难是神手所施加的,像耶稣基督一样。天父用整个膀臂的力量让祂受苦,祂承担了神正义复仇的一切重量——这是只有神才能背负的!所以,只有在神里变相了的魂,才能背负耶稣基督——人神——的重量,祂是被天父的公义所压碎的。这些魂命定成为神公义的牺牲品,背负其全部的重量,要在他们身上补满耶稣基督患难的缺欠(参西1:24)。
但你患难的缺欠是什么呢,我的主?不是一切都已经完成了吗?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哦!这是苦难在你身体上的延续。这魂背负很重的苦难,中心深处的平安却丝毫不变,也不中断。这平安无论怎样大,并不削减任何的痛苦。魂必须背负耶稣基督——人神——这最苦也最幸福的人,因为祂是荣耀而受苦的神。人可以在完全的平安和满足里,同时会极度受苦。耶稣基督在客西马尼园里就是如此,祂从天父上帝的弃绝中,在全人类罪的重压下,受了无限的苦。这痛苦甚至会强烈到一种程度,感官会哭泣、喊叫,盼望得到豁免,然而却没有从平安的中心深处失去什么,也不偏离与神的合一。这平安与合一越没有感觉时,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