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母羊受伤 在梦幻中恍恍忽忽的小牧童,从倾斜的山坡赶着羊群回家,乱石堆砌的小路上,顿时激起一阵飞扬的灰沙。 从山坡到毛家村,必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公路。 忽而喇叭声乱响,他从幻想的境界恢复到常态,张开眼睛,一辆长途汽车从右面疾驶前来。他忙把零乱的羊群驱至路旁,可惜已经太迟了。汽车经过时,把一只老母羊撞倒了。 “小赤老,”车夫怒容满面的骂道,“不会牧羊,做什么牧童。” 小天禄惊骇的双眼望着流血不止的母羊发呆。躺在血泊中的母羊,正是他平日最宝贵的那只呀。 “你住在哪里?快些去找你的爸妈,我要向他们解释你怎样弄的。”车夫从车上跳下,凶狠的说。 毛家村人早已看见了汽车的事故。张氏夫妇走来时,村中已有许多入围着受伤的母羊了。 他们远远望见在车夫身边,满脸泪珠的小天禄,他们想难道天禄轧伤了吗? “过来,你伤在哪里?”张阿木拖着小天禄说。 “不是他。是那只羊。”车夫忿怒着说。 “羊吗?哪里?哪里?” “近在眼前,还看不见吗?去买副眼镜戴戴。” 看热闹的农夫农妇们都笑着散去了。张阿木看到了躺在灰尘中的死羊,忿怒着说: “怎么弄的?小鬼,好好一只羊到如此地步。你拿钱来赔偿我。” “这样小的孩子懂得什么?要是他管得不好,他是不能负责的,只好你吃亏了。你也太悭吝了,雇用这样毫无经验的小家伙。” “谁来赔偿我这次损失?这次损失太大了。” “你和他的爸妈交涉吧!”车夫回到座位上说。 “他的爸妈吗?早已没有了,这是一个弃儿呀!” “这样你可向孤儿院交涉的。” 小天禄呆呆的立着,像一棵矮矮的小树。“棒的教育”,“鞭的教育”,为他都不放在心上,只有“他是一个弃儿”这句话,像一支利箭,深深射透他的心胸。 他饿着肚子躺在床上,心灵上充满了痛苦和辛酸。 他现在知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儿”。他没有方法可以做好了,因为人家加给他的痛苦实在太大了。 八 梦 小天禄整夜不能睡觉,全身为了“棒的教育”疼痛发热。小天禄的脑海中正盘算以后怎样对付他们的计划。 这次的灾祸他是无辜的。他并没有推着羊去撞汽车啊!他爱护一切的禽兽,尤其是爱护自己的羊群。 满身染血,僵卧路旁的母羊,留给他一个深刻的印象。 母羊伤得太重而死去了。他呢?想到自己前途茫茫,对着那母羊的命运,表示无限羡慕。 “我既然是没有父母的‘弃儿’,还是死去好,至少不致再挨打吃苦了。不,我和小类思同样有爸妈的,为什么他们要放弃我呢?我没有得罪过他们呀!我从来没有做过恶事呀!那么为什么他们不来呢?住在张家我实在不能再忍受了,这两个家伙我真恨他们!” “现在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不再做好了,宁愿挨打挨骂,没晚饭吃,管它,只要长大了,可以逃……” 他在这些悲愤的思潮中迷迷人梦: 他带了茄皮和受伤的母羊,在鸟语花香的道路上奔跳。这只可怜的小狗,此时变得肥胖而美丽了,颈上挂了个金色的项圈。那只受伤的母羊,也已恢复了健康,在他身畔跳跃,雪白的羊毛,照在强烈的阳光中,发出闪烁的反光。 小天禄在澄清的小河畔照见头上还留着棕栗色鬈曲的美发,身上穿着白色的制服,脚上穿着乌亮的皮鞋。他左右带着两个朋友,向远远望见的花园住宅奔跑,轻松的美发,顺着微风飘荡。忽而前面出现一位青年妇人,他立刻认出她是谁,她比从前更美了。她走近身来,急忙伸手拥吻道: “天禄,我的宝宝,小天禄,我终于找到了你了。你长大得多了,你爸爸知道了将怎样的快乐!你一向有志气吗?你学的经文没忘记吧!。 他俯首下望。这时她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热烈的亲吻着,他太兴奋了,好梦就在“妈!一妈!”的叫喊中惊醒了。 继续睡觉是不可能了。梦中的一切景象还如图画一般的清楚,他知道自己还有着爸妈。 天明后,他将出外找那鸟语花香的道路。 九 寻母 早晨起身,他的目的地决定了。 只等两个家伙出门往田野去,他将跳出毛家村的牢狱,找寻梦中指示的家庭了。 梦寐中,他看清楚一切的道路,自信一定能够达到目的地。他揉揉眼睛,老是俯首站着,在搜索梦中的一草一木。 “小天禄,你站在一边做什么好梦?快些吃中饭工作去!” 这时阿木嫂给他一块像石头般硬的面包说: “吃了面包,快些拿了镰刀割草去。做完了工作,可以到仓房去拿钥匙开门,懂了吗?。” “懂了,我就去。”小天禄拿了竹篮回答说。 他出外后,躲在早丛中探看张阿木夫妇的行踪。以后还是空着竹篮回到家中。 茄皮见到小主人,跳跃的上前欢迎。 他从仓房取了一小捆草饲了兔子,并把茄皮上了锁,拍拍它的头,和它告别。 “朋友,再会吧!等我找到父母,再来找你。” 他把自己的嘴贴住茄皮的嘴接了一个吻,就关上门,准备立刻动身了。 但对着半开半闽的羊栈,却有些依恋不舍,呆立了数分钟。 “小羊们,再会吧!可惜今天我不能领你们上山去玩耍了。再会。” 他关上羊栈的门,羊群似乎懂得一切,咩咩的哀叫。 他沿着毛家村后面的曲径,向圣西尔堂前进。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他梦见的鸟语花春的道路。 这样勇往直前的赶路,不知走了多少时辰。 等他饥肠辘辘,体力告竭时,太阳已在西边消失了。 前面不远有一小村子,可惜他叫不出它的名字。 怎么办?梦中的道路依旧毫无踪影,夜色渐渐深了,四周高高低低的树木,似乎变成妖魔鬼怪。他开始恐怖的流泪哭泣。 不久,因饿极倦极了,就在路旁鼾鼾睡着了。 一个农夫从田间归来,看见了他,轻轻抱着放在货车上。他睡得真酣,竟没有惊醒过来。 农夫到了家中,推醒他说: “小弟弟,你躺在路边做什么?路边不是睡觉的地方呀!你住在哪里?” 孩子张开一双恐怖的眼睛。但是望到对方诚恳的态度,也就放心了。 房屋内因有灶内熊熊的火光而变得很明亮,小天禄觉得有些寒冷,靠近灶前去取暖。 “小孩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出来寻找我的家,可是我迷路了。” “那你一定是圣西尔堂会口的人了。” “正是。”小天禄胡乱地回答,深恐把他领回毛家村去。 “你的爸妈一定很焦急了?” “他们不知道我正在寻找他们呀!" “那我就不懂了。你究竟从哪里来的?” “我在一家农家牧羊,可是那边太苦,我实在受不了。” 农夫摇摇头,表示不信任他的话。 “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的。好,明天再讲吧,坐上来,和我们一同吃晚饭。” 小天禄含羞的大嚼了一顿,以后还在仓房草堆上过了一夜。这只草床,比起自己的床来,柔软得多,温暖得多了. 第二天早晨,农夫踏进仓房,小天禄已不知去向了。 天禄一人在路上徘徊,后来看到圣西尔堂,即向着堂尖前进。 钟楼里正发出“铛,铛”催人进堂的钟声,三三两两的农妇走进了圣堂。 现在这个已经不认识天主宮殿的苦孩子,也随众进堂了。 神父正在祭台上举行弥撒,后面跪着辅祭童子。 领圣体时,其中一个领了圣体。 肚子很饿的小天禄也想上前领些东西吃,进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他莫明其妙,不知是什么把戏,他想看个究竟。 弥撒完毕了,神父跪在下面诵念三遍圣母经:万福玛利亚……(注:弥撒后加念三遍圣母经等,有许多处是念本国话的。) 小天禄灵魂的深处,立刻觉得一阵异样的感觉。一幅帐幔似乎揭开了。他回忆到坐在妈妈膝上学习的经文。顿时眼泪盈眶,高声的大哭大叫: “妈,妈,我苦极了。” 出堂回家去的农妇们,看他一眼,都悄俏的离去。 神父从弥撒间走出,看到衣衫褴褛,哭哭啼啼的小天禄,不禁慈心大动。 “小弟弟,什么事?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小天禄到毛家村以来,从未见过神父,因此不免有些怕陌生。他不敢说话,两只恐怖的眼睛,直注视着神父,似乎说:“这个黑衣人要我做什么?他要领我到哪里去?” “小弟弟,不要怕,我是耶稣的仆人。耶稣,你不是认识他吗?他在祭台上隐藏在圣体龛子里面。”神父安慰了他。 “你讲的什么话?耶稣吗?让我看看好吗?我从没见过。他像我妈一样好吗?还是像张阿木一样的坏?只知用棍子打人的坏蛋?” “一点也不坏,耶稣是很好的,耶稣是良善的,祂喜欢一切的孩子,谁若虐待孩子们,将来要受责罚的。你会念什么经?” “你方才念过的,我还记得一些,那是我妈亲口教我的,现在她不知去向了。张阿大却不许我念经,他们说,是没有天主的。先生,真的吗?” “小朋友,天主是真正有的。你的妈在哪里?” “我妈妈吗?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我只知道我们的家是很美丽的,妈很疼爱我,我想她因为找不到我,现在一定很难过的呢。” “小弟弟,到我房间里来再谈。” 神父牵了小天禄的手,走出圣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