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棒的教育 次日早晨,阿木嫂出门工作之前,领了小天禄走近兔中子棚。教训他说: “从今天起,你要去割些青草,来养活这些兔子。早晨晚上,都要喂一次。你现在已经不算小了,每天也要做些工作,不可贪吃懒做。” 小天禄望了望,迟疑了一下向阿木嫂说: “门闩太重了,我关不来的。” “学一学就会关了。” 她举起手做拔门闩的姿势,教他一番: “来关关看,不做工,不要想吃面包。” 阿木嫂又给他一把小鐮刀。 “拿去割草吧!午饭的面包和小菜,我替你放在桌上,好好地去割草,不要忘记。” 她转身向田野去工作了。 小天禄独自一人翻来覆去的察看这把带有危险性的怪刀。 他会用这把镰刀吗?他的妈妈是不许他随便玩刀。现在竟命令要他使用,他从来没有违背过妈妈的命,要是妈妈知道了,她不蒋担心会损伤身体吗?他有些踌躇怀疑。 他俯下头,坐在路旁思索,究竟该怎么办? 忽而橐橐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不禁颤抖了,难道阿木嫂回来了吗?这泼妇,不知什么缘故,他一见了就害怕。 “嗳!小弟弟,一个人在做什么?”一清澈柔和的话声。 他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孩童,向他微笑地打招呼。这是邻居鲍家伯伯的儿子小类思,正要到田野去放羊。他看见小类思很和善,就向他诉说工作的艰难。 “好的,把刀给我,我来替你割,你太小了,弄不来的,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天禄。” “你到张家多久了?” “不知道……”他呜咽地回答。” “小弟弟,不要哭,我将尽量帮你忙。你是丧失了父母,到张家去的吗?” “不!不!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妈妈。妈妈疼爱我,常常抱我。我家里是一座很漂亮的房屋呢!我有一箱子玩具,小猫小狗只要在肚子上一碰,就会吱吱叫的。还有洋娃娃,小喇叭,许多许多。爸爸从城里回来,总是买了几样好玩的东西。你知道吗?因为我有志气,所以爸妈都喜欢我。”说时娇嫩的脸上,露出一种纯洁的微笑。 “你的妈妈现在在哪里?” “爸爸妈妈因为上次出了车祸,在医院里养病,病好了,就要来领我回去的,所以我天天到大路口等候妈妈,我怕妈妈寻不到我,心里要难过的。” “放心吧!等她寻到你,是多么快活啊!” “你的牧场离这里远吗?” “看,就在那边,你的妈妈要是来,你一定看得见她的。” “我很愿意同你在一块儿,这样可以不厌烦了。我的小狗茄皮可以带它一同来吗?” “你的小狗丑极了,要它有什么用。” “不,它一些也不丑,我很喜欢它,它是一只好狗。” 小类思把羊群赶进牧场,唤他的一只狼狗看守,他自己则从小天禄手中取了镰刀,伏在地上割草。 天禄很喜欢地望着小类思,想到今日幸运地找着一个好朋友,一个肯指导他工作的好朋友。 不多时候,小类思把镰刀递给小天禄说: “现在你试试看,假使明天阿木老妇叫你再割,倘若找不到我,怎么办?你一个人慢慢地试试,这不很难的。” 小天禄取了镰刀,开始割草。他割了数分钟,庆幸自己的成功,就放下镰刀,拍手欢呼。接着更兴奋的割草,不幸,乐极生悲,一不小心,刀锋划破二指,鲜红的血,一滴滴的流下,顿时面色转白,尖锐的叫喊:“不得了,我要死了,我看不见妈了!” 小类思立刻走上来,察看受伤的手指,安慰他说: “不要哭,这些小小的伤口是不会死的,勇敢些,不要像小姑娘般哭个不停。” 说完,即奔到河边,把手帕浸湿,轻轻替他包扎好。小天禄止住眼泪,安静地坐在新朋友身边。 “当"“当”的钟声远远地传来,小类思起身举手画十字圣号,念三钟经,小天禄也跟着做了。 “现在正午了,我要把羊群赶回去,快些把割下的草束起来,回去时,我替你背一捆。” 他俩一同踏上回毛家村的曲径,各人拖一捆青草。小类思满心欢喜,因为今天替比自己年幼的朋友,尽了不少的义务。 天禄回到家里,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景象似乎转变了:黑暗的房屋,觉得没有以前难堪了;粗劣的午餐,吃来也比较有滋味了:因为离此不远,有一个爱护他,扶助他,温暖他的可爱的朋友。 午餐后,小类思来找他,他们一跳一跃的又去割草了。小类思是农家出身,从小看惯做惯,不一刻,已割满了一篮。他的小朋友却只割了一些儿,而且其中大半还是兔子不能吃的,应当丢掉的。 回到家里,各人开了兔棚饲兔,小天禄手笨脚重,却把兔子吓得逃走了许多。 . “怎么办?”小类思看见兔子向外逃跑,发急地问:“张阿木回来时会么说呢?” 二人费了好多工夫,各处去搜索,抓回了好几只。 “我希望逃走的兔子,一只也不要漏掉。” 天色渐渐昏暗,农夫们从田野回来了。 阿木嫂走到前门场上,看到地上乱堆着草料,眼睛向小天禄瞪了一下,发问道: “草是你割的吗?饲了兔子没有?” “饲过了。”孩子颤抖地回答。 “兔棚关好了吗?” 孩子低着头,涨红了脸,像一个待串的囚犯。 阿木嫂奔到兔棚,查明少了两只兔子。 这时她不说一句话,顺手拿了一把扫帚,往孩子的脚骨上疯狂地乱打;孩子痛极了,发出极尖锐的叫声,逃到鲍家去了。 他走到鲍家的路上,小类思已出来迎接他的好朋友。 “什么事?小天禄,什么事?” “缺了两只兔子,阿木老妇用扫帚柄狠命的打我,我真吃不消,两只脚像发烧一般。”小天禄呜咽着说。 小类思懂得这幕悲剧的情节,他看到小天禄的腿上,满是青肿的乌稜块。 “噫!这凶狠的坏女人!你来,我去告诉爸爸。” “痛呀!两只脚不能跑呀!” “好,你驼在我身上。”小类思俯下身子,请他骑上。 “好朋友,救救我吧,收留我吧,我不愿意再回去了,他们实在太凶狠了。” “小朋友,你的要求,我没法答允,但是不要怕,我请爸爸帮忙,叫他领你回去,保证以后他们不再虐待你。” “你相信他们会答允吗?。”小天禄表示怀疑的神情。 五 剪发 鲍伯伯从儿子口中得知了一切,就走过来诊治小天禄的两条腿。 “这野蛮的女人!不讲理的女人!小弟弟,现在还痛吗?” “谢谢伯伯,现在好得多了,差不多不痛了。伯伯,你真太好了!我想留在你家里不到那边去,那边太坏了,我怕我也要变为坏人了。” “进来吧,小弟弟,进来和我们一同吃晚饭,那边没有你的晚饭了。” 小天禄胃口很好。吃饱以后,鲍家伯伯领他回到张家。 张阿木吃罢了晚餐,坐在门槛上休息。马雪正在把两只牛从车上曳下,牵进牛棚。 “张先生,我有两句话要跟你谈谈。"鲍家伯伯沉重的说道。 “好,请进来吧!。张阿木回答道。同时向两个孩子说: “你们等在外面,我不唤,你们不要进来。” “张先生,你这样虐待可怜的孩子,自己不觉得惭愧吗?假使你老是不改的话,我将报告孤儿院当局了。” “鲍先生,你管什么闲事?”张阿木忿怒着说:“他弄丢了两只兔子,我不能严厉的警戒他,教他下次当心点吗?” “马雪上次到我家场上偷了一只母鸡,你奖励他吗?” 张氏夫妇的脸转成灰白色了。鲍家伯伯还是继续说:“孤儿院许你领养个孩子,是托你教养的,托你教养成为有用的人才,不是教他们做贼做强盗的。因为小天禄天性正直,不肯听从你的恶计,你就虐待他。马雪小时,本来也是一个天真的好孩子,而你教得他成什么样子?他现在像只不识好歹的,不认识天主的走兽。张先生,你当知道,你从这孩子的灵魂上逐走的天主,有一天将要和你算账的。” “我个人的生活,用不着你假仁假义的来干涉,你自己当心当心好了!” 鲍家伯伯立起来,带着很严厉的声调说道: “你要是不听我的劝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虐待了孤儿院的孩子,看孤儿院当局怎样对付你。” 张阿木看见强硬的方法吓不退,就变更战略,装出一副温和的口吻说道: “鲍先生,不要发火,我答应以后决定要好好待这小孩子。他平时太顽皮,太贪懒,不知闯了多少祸,但看着你的面子,我们将特别宽容他,这样好不好?小天禄进来,我饶了你,以后该当小心点,不要再惹出祸来.” 孩子的心略为安定了,他胆怯地进来,张阿木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摸摸孩子的额角,假装和颜悦色的说道:“好,快些拿只碗,来吃晚饭。” 鲍家伯伯走后,孩子坐在灶边小凳上,只听见他们夫妇俩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究竟在讲什么? 张阿木看见纯洁光明的小脸庞,明知是灵魂美丽的显露,却恨恨的发誓要毁灭它。 “小天禄,你头上痒吗?长头发为你很不方便,还是剪掉吧。” 张阿木拿了一把剪刀,走了过来,捏着一把棕栗色鬈曲的头发说道: “剪掉吧,长头发是小姑娘留的。头上弄得干干净净,舒服得多。不要动,一会儿就完了。” 小天禄看到一鬈鬈美发掉下,很悲痛地哭泣。 “张先生,你何必要剪掉我的头发呀!妈妈来找我时,将不认识我了。” “你的妈不会来了,你要永远的留在这里。”张阿木饥讽地回答。 “我不相信,人家告诉我说,妈一定来的。” “他们在骗你呀,快些,上床睡觉去。” 小天禄爬到床上,摸摸光光的头,越想越难过,泪水像决了坝似的,汹涌的奔流而下。这一夜大半辰光,他都在思念着自身最宝贵的美发,痛惜以后将永远见不到了。这是他小小生命史上最痛苦的一页。 六 小牧童 光阴如箭,一刹那,夏天已经过去了。张氏夫妇不得不把马雪送进学校去念书。小天禄年纪还没满六岁,独自留在家中。 夫妇俩决意派幼小的天禄替代马雪牧羊。他们太悭吝了,不肯花钱雇一个牧童。 玫瑰色的阳光在东方升起时,小天禄已带了茄皮,领着羊群到了牧场去了。 他有时跑到半里外的小山坡上,那里没有粗暴的唾骂声,更没有哗啦啦的鞭打声,远眺四周美丽的景致,沉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做他的好梦。天上一块块白云,似乎变成一朵朵鲜花在飘舞。 有如他和那只随身怀着的破旧小皮熊谈话,诉说内心的忧闷: “小玛丁,你知道吗?我现在苦极了,现在没有一人疼爱我了。我现在要做许多工作,但是我仍旧很有志气。你要是碰到我的妈,请她快些来,我在此地厌极了。我日夜想念她。我真苦呀!没有一天不挨打,没有一天不流泪。” 早上,他在晨光曦微里赶着赴牧场的途中,他和路旁的芳草、小树,都要问好请安。 一切为他是亲暱的,平安的,当微风拂着小河畔的芦苇,左右轻轻摇摆时,他可以数个钟头呆立着,倾听它们的哀诉,它们发出自然的韵律,他照着自己内心的灵感,任意解释。这样的欣赏自然,沉浸于自然,把时间和工作都忘掉了。幸而有那片刻不离左右的忠狗茄皮提醒着他。 有时他收集些柔软的山草,用他灵活的技巧,制成数只精美的鸟窝,供流离失所的小鸟们作过夜站脚的安歇处。 敲三钟的声音遥遥传来,他长叹了一声,集合羊群,起身回家。现在他不再画十字了,经言大半也忘记了。不过每天观察到大自然的美妙,欣赏大自然的伟大,不禁自言自语道: “这些松树,这些枫树是谁使它们生长的?这种花纹细腻,结构精致的树叶是谁设计的?这些柔弱的细柳,高昂的梧桐,金黄的麦穗,甘蜜的泉水,一切的一切,是从哪里来的呀?。” 这种种问题在他小小的脑袋中盘旋,始终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天主的圣名已在他意识中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