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天祿 六月初,一个风和曰丽的早晨,毛家村的张阿木从城里回来,一手牵着一个年约四五岁的男孩。 孩子一双乌黑的眼睛,对周遭的情景,显出惊奇的神色;柔和洁白的小脸,配上一头棕色鬈曲的头发,一见之下,使人在想象中,似乎见到圣像上在圣母膝前和小耶稣嬉戏的小若翰。 这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一踏进农家的门口,便要开始度他悲惨的童年。 “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邻居们在摇头皱眉,纷纷的议论道: “真作孽!这样可爱小宝宝,寄养给张阿木这家人!小朋友,你有得苦受了!” “只要他耐得住就好了。” “也不过是个替死鬼!今年春天,小多默不是因为他们不肯好好照顾而冤枉地死去了吗?” “孤儿院里的执事先生们,怎么不长眼睛,把孩子送给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家?” 张阿木夫妇不管邻居们的议论纷纷,还是贪得无厌地只想利用孤儿院的孤儿。他们养育孤儿等于豢养家畜。事实上说起来,孩子们的生活,比畜牲还不如。在这样自私的,悭吝的环境里,小天禄将度他童年。 但是他以前原是个幸福的孩子呀! 虽然他诞生不久,即丧失了父母;但孤儿院即把他托给一家相当富裕的家庭抚养,家长们且有意认他为义子,将来继承家业。他真是一帆风顺,在快乐融和的新家庭中浸浴着爱的生命。然而不幸的事发生了;有一天,他们全家坐着汽车出外时,竟出了车祸,结果义父母都受了致命伤。而他非但幸免于难,而且毫发未伤。 于是,他不得不重回孤儿院,执事先生再替他寻了第二个新家庭;这样子,小天禄就来到了毛家村。 如今他还不知道灾难即将临头。过惯幸福生活的他,离开了孤儿院,走近毛家村;但一到了张阿木家的门口,便死也不肯进去,在地上打滚说: “先生,你怎么领我到这里来?你说妈妈等着我,妈妈在哪里?我不喜欢住这样龌龊的地方。我要回家!妈妈等着我,妈妈疼爱我,看不见我,妈妈要难过的。” “小鬼,你说什么?这里龌龊吗?我去造新房子,雇仆人来服侍你好吗?” 张阿木吼叫的说到这里,不管孩子放声大哭,就转身往外跑。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小天禄站在屋子的一角。马雪——一个和他同样不幸的九岁的苦孩子,赶了一群牲畜,向牧场去了。 马雪的背影碗蜒曲折地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中隐没。小天禄张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坐在门前的一方石块上,看那些老母鸡啄食面包屑的姿态。 茄皮,一只瘦得几乎皮包骨的小狗,生着一身黄黑花纹的长毛,伸着舌头,吻着坐在石凳上幻想的小天禄,对他说:小朋友,你饿了,还是没有吃?只有棒子,你不要吃,也要送上来,但不要怕,至少我是你的好朋友。 小天禄张开双手,抱住小狗,从此互相结了患难中的友谊。 二 好邻居 晚餐的时间近了,小天禄和茄皮狂奔乱跳地玩了一整天,身子觉得疲乏,就倚在石块上鼾鼾地睡着了。 忽而雷声隆隆,把小天禄从好梦中惊醒,旁卧小狗,也张大眼睛,像煞有其事的四面张望。 孩子张开眼来,举目无亲,眼泪不禁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的从脸庞上落下,茄皮为表示它的同情,也发出一声悲哀的吠声。 这时,梅太太领着羊群回家,看到这个满脸泪水的孩子,一手拍拍身旁的小狗。 “小弟弟,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回家?” “……” 梅太太牵了小天禄的手回到自己家里,茄皮在后面远远跟随小主人,眼神与行动上,似乎表示畏瞋着;因为它每次走进人家屋子时,经常是会受到相当虐待的。 小天禄看清楚这情景,望着和善的梅太太,轻轻的说: “太太,茄皮可以进来吗?它也饿了。” 但是梅太太没有听到小天禄的要求。 “从早晨到现在,你吃了什么东西?” 小天禄一声不响,俯首呜咽地哭泣了。 “什么?阿木嫂没有给你预备午饭吗?” “太太,有是有的,不过只有一小块老母鸡琢剩下来的黑面包。” 梅太太一面自言自语地低声责斥着张阿木夫妇,一面就去找了牛乳壶,倒了一大碗递给孩子。 “快些喝吧,今天你可以在这里泡餐一顿晚饭了。” 她用小刀给他切了一块面包,涂上一层厚厚的奶油,茄皮看见小主人嘻嘻地在嚼面包,它摇头摆尾,表示不胜羡慕,小天禄会意了,就开口向悔太太说: “太太,请你许我分一半给我的小狗吃,它也娥得要死!” 梅太太惊奇他对待畜牲的慈善心,也就给小狗预备一盆汤菜混合羹。 这是,小天禄高兴的拍手,举起双臂,很天真的钩着梅太太的颈项,眼泪已自然地流在面颊上了。 她轻轻推开他说: “快些吃吧!张阿木夫妻俩快回来了,当心,不要被他们看见你在这里。” 果真,一部两只牛拖的货车,遥遥在石子路上走来了。 晚餐完毕,小天禄向梅太太称谢告辞,路上,茄皮“汪!汪!”的叫了几声,报告农夫们从田野归来了。 三 晚祷 车子拖进仓间,两只牛也进了牛棚,阿木嫂于是想预备烧晚饭,她在门口看见小天禄老是闲坐着,忍不住的骂道: 小畜生,你坐着做什么?替我寻盒火柴来,你已经很大了,这些总会做的,快些!。 小天禄没有听清楚阿木嫂的吩咐,赶紧三脚两步的跨进仓房,没一分钟,已回来,手里拿了一把扫帚,放在灶边,他想是用来打扫房屋的。 阿木嫂正在灶前出灰,看见拿来一把扫帚,就大发其火,一手抓住小孩,一手即用扫帚,狠命的向脚骨上乱打。小天禄莫明其妙,立足不稳,一跤跌在地上。她还是很凶狠的把他拉起来,不管他的额角上早已起了青块,又举手向他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教训他说:“小鬼,耳朵在哪里?叫你去拿火柴,扫帚可以烧饭吗?好,要给你一次警戒,下次留心些,今晚不准你吃饭。” 她唠唠叨叨了一大堆,用手一挥,把他推到屋的另一角,那里是他的卧处:一堆不很干燥的禾草,铺上了几块破棉絮,叫他上“床”睡觉。 孩子放声大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待遇! 想忘却眼前的痛苦,他闭上一双泪水盈眶的眼睛,回忆慈祥可亲的妈妈。想到妈妈抱着自己在唱催眠曲,在说甜蜜话。也想到妈妈立在身边,叫他合掌共念晚课。 可是张开眼来,只见那张可怜的小床。他禁不住发出悲惨的呼号,喊着:“妈!妈!” 阿木嫂听到孩子的哭声,取了一把鸡毛帚,在凳脚上打了几下,威吓他说: “你再哭,小鬼,再哭!” 孩子听到可怕的威胁,立刻停止了号哭。 这时张阿木从外面进来。 “什么事?九点钟了,该当吃晚饭了,他做了什么事?” 阿木嫂立刻向丈夫报告孩子的种种罪状。 张阿木工作了一天,已相当疲倦了,所以只转身瞪着一副凶狠的眼睛,向小天禄说: “小鬼,你要在这里吃面包,非工作不可,明天起来,你去割草,我叫马雪教你,小心,不工作,休想吃面包。” 张阿木说完了,坐下用小刀切开面包,放在他妻子方才为他烧好的热汤中,用他的晚餐。 这时马雪开门进来,把偷来的已经扼死的老母鸡向地上一扔,说: “没有办法,人家随时随地眼睛盯牢我,所以只能弄到这一只。” “很好,很好!”张阿木的眼睛向地上的死鸡一看,“快坐下来,今天你有功,可以吃些奶油。” 纯洁无瑕的小天禄不懂得这类贼腔的。他脱去了衣服。可是上床前,想到晚课还有没念,即跪在地上,作了圣号,轻轻念着:“万福玛利亚……。 张阿木夫妇留心观察着孩子的举动,马雪也很惊奇地说道:“这孩子在做什么?” 晚祷完了,孩子颤抖地起立。 “喂!你一个人讲些什么话?做些什么把戏?”张阿木夫妇嬉笑地问他。 “我不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是在念晚课。”孩子很诚恳地回答。 晚课吗?给谁念的?念了有什么用?”好奇的马雪问道。 “晚课就是晚祷,是向天主和圣母祈祷。天禄清晰地回答。 “天主吗?没有的,只有傻瓜相信,下次不许再做这类把戏。” 小天禄看到张阿木夫妇凶狠的面貌,立刻阖上一双湿润的眼睛,不久也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