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四七年的新年除夕,求学于督爱城的德奥芬给他的慈父写信道: “亲爱的爸爸!寒霜屡降,冷气逼人,我们正在侵入肌肤的严寒中生活着!寒冬固然能麻痹我们的手足,却冻结不了我们的心灵。无论如何,不管我的冻疮是否消失,我不能让这大好的新年偷偷地溜过,而不给您聊书数语,向您申述贺悃,权表我掬心之诚。祝望天主,庇护您福乐康宁!人们都说:“新年是佳节,撒谎之时也,让那些撒谎的骗子去胡说好了;至于我,我之欢迎新年又到,是想乘此良机,作为我童年之爱的表现,因为人总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呢!总而言之,亲爱的爸爸,敬祝新年快乐,新年纳福!” 现在,德奥芬已是十八岁的青年了,虽然他从小就将自己奉献于天主,魔鬼却不肯放松他。当他对未来的圣召正迟疑不决的时候,在他的心灵里,魔鬼煽起了疑惧和诱惑的烈焰。和从前一样,他的梅姐又作了他苦闷中的心腹之交: “亲爱的梅姐!我们该谈谈天上的慈母才好,我觉得今年谈论她的时候太少太少了。我的心情可能改变了一些吧?抚心自问,却并不然;可是复杂的思想,却弄得我神魂颠倒,苦无宁日。我的学业快告结束了,可是我的前途仍然渺茫,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这件事实在磋磨我不轻。我每每思索道:‘我有司铎的圣召!’有时我自言自语地说:‘晋升司铎,啊,这是件多么荣耀的天职呀!登坛首祭,啊,有多么深远的意义呀!’然而正是为了这一点,一总司铎该是多么的圣洁,该是如何的美善——那只有天主的天使可作比拟!这便是我之所以踌躇的原因。爱姐!请将我俩的祈祷联合起来,俾能使我认清天主的圣意。姐姐,你愿意吗?我知道你一定愿意。在圣灰礼仪的主日,希望你为我恭领圣体,照上面的意向祈求吾主,届时,我也要预备我的心灵,来接受吾主的恩宠。” 稍晚,德奥芬又写道:“最亲爱的姐姐呀,请你即刻给我复函吧!因为能安慰我的人,惟有你呀!我的心灵惶恐不安,姐姐,请寄给我一线希望!你知道,这是实践你的诺言。至于我呢?本当同你欢笑,伴你快乐;可是我缺乏这样的勇气和心情。我现在急切地,渴望地,期待着你的佳音。” 在这极苦闷的境遇中,德奥芬奔赴到圣母台前去:“啊!玛利亚,你的圣名,是多么甜蜜,我多么爱这个名字!玛利亚,是忧苦者的安慰,玛利亚,是我们藏身的护翼!我们如同一群临敌的孩童,投奔到母亲的怀抱里。我热切地爱慕圣母,我可爱的姐姐,想必你更是热切地爱慕她……”以后他又谈到他最近所遭受的烦闷:“近来,我对于人生感觉无聊之至,甚至对于一切,有觉得无比的厌烦,我简直不知任何应付了。这样的事,我只敢向你吐露衷情,因为只有,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的知己。姐姐,你不仅是我的好姐姐——你简直是我的护守天使!” 最后,天主恩宠的雨露降下了,平安的幸福重新回到他的心灵里,于是他给梅姐写了一封愉快的信: “最心爱的梅兰妮:我全心感激你,我的好姐姐,你的来信芬芳优美,逸趣横生,真令我千感万谢!啊!它给予我的好处,真是难以尽述!从我心的深处再说一次:谢谢你!这便是我所能说的一切。圣母月快要逝去了,这已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应当略谈一下关于她的事情:圣母月内,我们每天有特别的热心神功,最如我意的,莫如装饰她的祭坛。在我们的花园里有许多的玫瑰花,一定的,那些大朵而芬芳的,我摘来献给我们慈爱的妈妈。每天清晨起来,重新采摘新鲜的花献给圣母,这是多么的愉快呢!惟恐我这双手,这颗心,为献花给圣母太不相称;不过,圣母是那么良善,她笑纳我们每一个人的诚意,我们称之为‘忧苦之慰’,称之为‘罪人之托’,诚然名实相符。 “啊!姐姐,当我独居的时候,你知道我这可怜的脑子在想些什么,它常想入非非,令我不能入梦:啊,如果我能作一个乡村的小本堂司铎,梅姐常在我身旁陪伴着,那当是多么的快乐!那时,我来管理良善的愚夫愚妇,指导他们救灵升天的正路,而你就来照料圣堂,如此我们一同为天主工作,一同谈论天主的事理,谈论他的母亲,谈论我们心爱的人们,谈论那些永诀了的亲人。但是另一种思想,又占据了我这些空中楼阁。上述的生活,诚然美丽且令人快乐;可是,当我思索神品的崇高地位时,我的心情则又不可同日而语了。司铎不是应该完全脱离世上的财物吗?不是应该整个放弃一切的逸乐吗?一位司铎必须是圣人。因为欲治人,先当治己!那么一位标准司铎的生活,不是应该具有不断的牺牲精神吗?不是应该度着克己的生活吗?啊!在这龌龊的世界里,我何年何月才敢担当这样的生活?——在圣德和苦行的途径上,我还是蹒跚地爬行呢? “亲爱的姐姐,这一切的一切,在我脑海里索回着,甚至同样的事情,它们也会三番四复地闯进我的脑海。 “不过,当我恳求天主光照的时候,我从内心的深处,仿佛听到一个声音高叫着说:‘你应该晋升司铎!天主赐圣宠给一切恳求他的人们。’于是,一股无比的安宁,潮涌般地流人我的内心。我感到愉快,我觉得满足!或许你要诘问我:‘从你所说的看来,究竟可作什么结论呢?’啊,选择职业,谈何容易!谁若正襟危坐,考虑它一番,便会感到它的困难,难于上青天。 “至于我哩,盼望天主矜怜。固然我万分的不堪当,可是天主是我们的好父亲,是我们最慈祥的父亲;何况我们还有一位大能的顾问——我们天上的好母亲呢?” 对于选择职业的问题,在梅兰妮的心中,也掀起了同样的战斗。她和她的弟弟有着同样的困难,彼此之间有着完全的信任,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联系得更加密切。在德奥芬的心目中,他的姐姐越来越显得圣洁了,同时他自己爱天主之情,在不知不觉中,成正比例地突飞猛进。 德奥芬给他姐姐写信说:“姐姐你放心吧,我必定实践我的诺言!我时常觉到你为我祈祷,犹如我也‘生活在为你祈祷之中’一般。我这样说,或许你要笑话我,可是我出于不得已,在我恳求天主及其他神圣的当儿,我情不自禁地这样做了;我所谓的不得已,即是我求了你所不乐意的。我仿佛听见你说:‘这事办得不对,这不是真心爱我。’姐姐,请你息怒,每当这种思想袭击我的时候,我都深恶而痛绝了;但实际上,这种诀别之苦,我确实不能忍受。在我这方面,惟恐这种思想是出乎私心自爱。算了吧,没关系,它不过是一层轻薄的阴影而已。最亲爱的梅姐,请你相信,你有高尚而神圣的计划,我绝不阻扰你按步进行。我应该自己警惕,避免剥夺了你的荣冠!不过,我向你坦白地承认,失掉了你,为我将是一件莫大的牺牲,每当这可怕的思想掠过我的脑海的时候,我便恳求天主,加我圣宠,使我能忍受这次打击。如果是天主的圣意,要你离别我们,好姐姐,恭祝你幸福无疆!据你说,天主召了你,真的吗?果如此,则为你再好没有了!我只能嫉妒羡你的好运命。盼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能获得同样的恩惠。将我们托付于吾主吧!让他来处理未来的一切;吾人尽其绵薄,勉与天主的圣宠合作,姐姐,这才是我们惟一应尽的义务啊!’ 德奥芬踏着阔步,向圣德的高峰迈进,他不仅以晋铎满足,更渴慕那崇高使徒事业的光荣。后来,他告诉人说,当时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引领他朝着茫然不知的地方走去。下面的备忘录,是在他的日记簿内找到的,写于一八四七年六月十七日,这已充分地表现了他当时的心情: “今天在督爱中学的小圣堂内,我向‘罪人之托’的圣母许下了誓愿,以后每天要恭诵玫瑰经,恳求天主赏赐我一件特殊的圣宠。” 下面的信是写给他姐姐的,对于圣体瞻礼日的盛大游行,描写得淋漓尽致,生动感人。末后,他的结论写着:“现世的宗教典礼尚且如是的隆重,将来在天庭,更将如何呢?‘永远!’你曾思索过这两个字的意义吗?永远,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东西!当我想到这样的问题,便令我神魂颠倒,无所依归。有时候,我想寻求一种理论,能略微领悟它一点;可是当我获得一个解释的方式时,又不禁暗自笑了,‘啊!我是个多么大的傻瓜!’于是,那美妙的海市蜃楼幻灭了,而化为理想中的乌托邦。” 德奥芬在督爱中学住了六年,在这里,显露了他卓越的天才,他那坦率温柔的个性,受到了人们普遍的欢迎,而他的热心,稳健的判断,崇高的理想,更博得了教师们的敬重和信任。固然他对任何一位同学,都是和善可亲,但是对自己的家人和两三位同学的爱情,却又不可同日而语。只有对他们,他才毫不吝惜他的爱情,而向他们吐露他那多情善感的心怀。他对家人以及对意气相投的一二位同学所表现的爱情,已超过了普通的爱情或友谊。这或者是天主上智的安排吧!为了要显示他圣宠的大能,他将叫他摆脱一切人性的羁绊,如同圣祖亚巴郎一样,去承行他的圣旨:“要离开你的故乡,离开你的家族,和你父亲的家庭,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方去!” 关于德奥芬的体态:他有着一个中等的身材,一副悦目动人的仪容,衬着两颗光芒四射、微微红润的眸子,具有坦白的表情,白暂的肤色,他的态度真是太令人觉得可爱了。功课方面,常是名列优等,给家里送去的,常是头等的奖品。他不仅有吟诗的天才,而且也是作文的能手。 是一八四七年的上学期吧!他离开了督爱中学,在同年十月的某一天,他踏进了牧栏山的预科修院,在这里他感到非常愉快,他致函给他的姐姐道:“亲爱的梅兰妮:从我心底的深处,忠实地告诉你,现在我感到无限的愉快,这是我从来未曾享受过的愉快……‘一心一德’——这就是我们团体的口号和箴言!这样的绝妙好辞,只能出于天主的口里,人们是无法设想到的!这不是基督徒彼此连系的关键吗?不是这种意识,造就了无数的传教士吗?不是这种理想产生了无数的修±修女吗?‘一心’一词可以贴合在我们的身上,因为我们的爱情,我们的愿望是惟一无二的。啊!是呀,一心又一德!现在我们能够说出这句豪语;在不久的将来,如果天主确切地召叫你事奉他,则我们更足以自豪了。去吧!亲爱的姐姐,去吧!离开的痛苦,固然难于想象,难以承当,然而我绝不阻扰你;不过请你体贴慈父的忧心——我们心爱的好父亲。每天我为你祈祷,盼望好天主俯允我们的祷声,光照我和你,遵行他的圣意,走向他所指示给我们的途径。” 在修道时期,德奥芬没有任何憎恶和忧虑;相反的,他常常愉快,常常欢乐;尤其是在牧栏山的时候,他的快乐简直登峰造极,无以复加了。在那里常常举行宴会,他便是宴会的主持,当时的同学们从未曾忘怀过他。 德奥芬固然爱快乐,好喜笑,但是,他之所以如此,也自有其稳健深邃的意识作根基,在他写给欧色柏弟弟的信内,不难找到证据。现在不妨抄录两封,作为佐证: “亲爱的欧色柏小弟弟!久未通信,想念殊深!弟弟,你爱慕学校的生活吗?厌倦吗?弟弟,‘勉励吧’!现在你尚在成功的阶梯之下站着,不多时以后,便要攀登上来;那时将目睹你工作的美果。你是否已结交了一些知心的朋友?你们常常在一块儿游玩散心吗?希望你将这一切给我详细地报告。我时刻怀念着我的小弟弟,我遥祝着,将来能伴他在一起,尤其在这刚刚开学后的几星期……傍晚六点半钟了,怒吼的北风,从门缝里吹入,你不觉得凛冽刺骨吗?可怜的小弟弟,连我也感觉到了!我想,你的手足一定和我从前一样,长满了冻疮吧!而你的鼻尖或许已冻僵了吧!对吗?弟弟,啊!这才是真正的学校生活!藉此我们能学习忍苦耐劳!好吧!把寒冬抛开不提了,恭祝你新年愉快,恭祝你在不久的将来,踏进幸福的乐园(可是不在目前,因为我不愿意你早离开我们)。回忆孩提时代,你殷切地期待着新年的来临!不过,那时是为了年礼,是为了糖果——而今呢?太可惜,没有年礼,没有糖果——所有的惟功课而已。但是,亲爱的弟弟,不久以后,读书的乐趣便要养成习惯,在你未来生命的历程中,将你所学的一切,应付社会,并完成天主指示你的工作,藉此获得永福的天国。亲爱的欧色柏,我们工作的目标,我们行为的准则,唯此而已矣。努力工作,善自工作,不求人们的称誉,不为自我的光荣,不贪无足轻重的奖品,唯一的动机——因为悦乐天主的圣心。期望你以“万事为天主”作你一生的座右铭!期望你别忽略祈祷!期望你是一个可教的孺子,服从你的上司,因为天主委派了他们!最后,期望你待人和善,交友有信,那么人们都会爱慕你,你将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欧色伯初领圣体了,德奥芬给他修函道贺: “亲爱的小弟弟!你的生命中,你现在向前迈进了一步,这是踏向另一个世界的一大步呀!沉默了一会儿,掀起你那心灵的帷幕,回忆孩提时代的过失。以世俗的眼光看来,这些过失或许渺小得不足道,可是以一个基督信徒的眼光看来,却是很严重的;在天主司祭的足前端跪着,向他吐露你一切的过失和缺点;他以天主圣三的名义,把你一切的罪过一笔勾销,而解除了你肩上的罪过负担,诸天不能容纳的天主,你居然领受了他。啊!儿童初领圣体的幸福,真非笔墨所能形容!是的,爱情的玄妙,谁能以笔墨绘描?有之,其为天使乎!亲爱的小天使,盼望你能懂得个中的玄妙!” 青年的德奥芬,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哲学既毕业,便离开预科修院,升到大修院去。在他进入大修院以前,他获得了上司的许可,能够回家省亲,当然他是喜出望外!在下面的文字里,十足地表现了他内心喜乐的充盈: “一月的光阴,快要匆匆地逝去了,我便要目睹家乡美丽的天空,这个思想使我多么的兴奋啊!大修院的同学比我们早休假一月,不免使我生嫉妒的心。幸而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倒也满不在乎。我的学校生活,现在已告一段落了。在这漫长的时期中,历尽了艰苦和辛酸,这时我需要呼吸故乡的新鲜空气,以振作我的精神,以增强我的体力。过去我没有善生,现在要开始新生了。依我看来,万物都在安分地工作着:滚滚的江河,流入渺茫的大海,青葱的植物发芽滋长,走兽繁殖,飞鸟翱翔,而人呢?生活着,向着天主的宝座推进。不过推进的 方式,却又各行其道了:有的劳力,有的劳心;技师供给人类日用的必需品,干政治的则办理社会的福利。人人都有一种自然的自然的倾向,道固不同,可是趋赴的终点则是相同的,那便是可怕的死亡。在某种意义下,人是具有自由意志的,可是能运用它,选择自己职业的人,真是凤毛鳞角。屡次神圣的自由,被人们摒弃了;谁若滥用了它,其所得到的结果,将是不堪设想的。那么,我呢?我希望在这世界上,寻求一项职业,找到一个工作,为兄弟们而劳碌,为他们而牺牲,将来的遭遇,我毫不计较;我要勇往直前,向着我唯一的目标迈进——作一个模范的司铎。其他的一切,我视之若浮云流水,他们在我身上没有丝毫的吸引力。是的,终有一天,我要充当基督的战士,在公教的旗帜下,奋勇作战。瞧吧,我所殷切期望的黎明,已经来到了:是以提起返家,便令我感到无比的愉快。与家人欢叙,两三星期以后,再回到修院里,专心完成我的圣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