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悄悄攀爬上窗台,早晨似乎来得很快。手术是安排在中午,我可以起床焦灼地等待,或许多睡一会儿。 安眠药的效力使我仍昏昏沉沉的,要不然就是前夜的恐惧让我困顿疲累。在被晨曦照亮的病房中,我开始放松,想起童年进医院的情景。 我昨晚的惊惶害怕,比起当时,其实已好得太多,至少这一次我有心理准备,我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乔伊一九六七年自空军退伍,我们面对他能选择的各种工作机会。电脑热潮方兴未艾,他在军中所受的训练使他十分热门抢手。我们只需决定要住在什么地方即可,他到处受欢迎。 我们最后决定搬在太平洋西北岸,乔伊加入一家庞大的太空工业公司。 选择那里是为了良好的气候,德州实在又干又热。而且,这样可以和我父亲及他的现任妻子住得近些。 搬到西北岸不久,我怀了我们的第七个孩子,这是个意外,而非惊喜。五个孩子已经够了,我们有采取避孕措施,但显然失败了。在我第六次怀孕时,身体变得虚弱,连医生也曾建议我最好不要再生。怀孕三个月时,我有数次出血现象,医生诊断我很可能流产。 出血的情况使我在医院躺了一星期,等待自然小产,结果一直没有发生。一位医生建议我堕胎,他认为即使这孩子平安出生,也会不健全。我没有理由怀疑他的话,和乔伊讨论之后,决定接受他的意见。在手术前一天,我住进医院,另一群医生为我会诊,他们一致赞成我把孩子拿掉。 当他们离去,最后一位医生走出病房时,他回头说道:"真不明白,这小家伙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我打了一个寒颤,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应该留下这孩子,他想来到这个世界。" 晚上乔伊到医院看我,我告诉他医生的话,以及我有了该把孩子生下来的念头。谈到免强生下不健全的孩子,我们都不愿意这么做,但如果现在拿掉孩子,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乔伊同意我们留下他,并且稍晚把我们的感受和医生讨论。他们颇不以为然,认为这样是自找麻烦,任何有专业知识的人都不会赞成我们的感情用事,,他们当然更不可能协助我们做出错误的决定。 第二天我就被请出医院,开始寻找可能在那种状况下伸出援手的医生。 终于,我找到一位才开始独立业不久的医生,他在空军基地服务了好几年,和乔伊一样有十足的亲切感,他决定接受我。 他认为婴儿有机会存活,但也有可能不健全的顾虑。他要我在床上休息,开列了我应该遵守的清单。乔伊和孩子分担了我的责任,我则利用卧床时在家完成了我的高中教育。时间流逝,很快就接近了我的预产期,我的心里愈来愈紧张。 我们给孩子心理建设,让他们对可能发生的不幸结果有所准备——婴儿可能不健全,甚至夭折。 医生所说的那句话,"小家伙仍待在里面,"成为我和乔伊鼓励孩子的话。 在那个年代,男人是不被允许进入产房的,想到必须单独面对这孩子的出生,令我恐惧莫名。 虽然医院后来同意乔伊陪我生产,但却很担心他的反应。他们告诉他,我才是他们的主要责任,如果他在我生产过和中昏倒或呕吐,恐怕会顾此失彼,没有人有空理会他。他们甚至要他签下切结书,自愿放弃权利。阵痛开始,我在一九六八年六月十九日进入医院,因害怕而浑身颤抖。 乔伊在旁边为我打气,握住我的手,抚摸我的头。他和医生一样,身上穿着绿罩袍,带白色口罩。他的蓝灰色眼眸似在安慰我,但由口罩的急促起伏,我知道他内心其实像我一样的恐惧。整个生产过程中,我们都紧紧握着手。孩子出生了,我注视着医生的双眼,立即看出数月的努力有了代价。 婴儿被送进我怀里,乔伊和我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彻底,两个人都忍不住哭起来,我们的孩子十分健康,和其它正常的娃娃没有两样。我搂着他,心里强烈地感觉到,他是属于于我们的,他非常坚持要被生下来。 即使我对自己的决定丝毫不后悔,这次的怀孕对我的身体的的确确造成了伤害。 过了几年,我的医生建议,为了彻底解决我的问题,我应该动手术。 和乔伊商量之后,我们决定接受他的意见,于是手术的日期也敲定。 现在,在手术前的上午,一名陌生的护士进入病房,她把我摇醒。 她吵醒我的目的,竟然是要给我打一针,好让我昏睡以便准备接受手术。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要不是药效很快发作,说不定我真会大笑起来。 医生这时也进入病房,我听见他的声音说道:"她准备好了吗?" 很快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直到下午,我才渐渐恢复意识。我的医生站在床边,他宣布手术十分顺利,我应该很快就会复原。 我还记得当时心里想着,"这样真好,现在我可以好好休息,不必担心手术的事了。"然后我再度陷入昏睡。 当晚,我苏醒过来,四下张望。 那是一间两人的病房,但另一张床空着,只有我一个人。 病房布置得温馨怡人,有着橘和黄条纹的壁纸。有点俗气,我想道,但是很温暖活泼。两座床头柜,两具衣橱,一架电视,我床边还有一扇大窗子。我特别要求要有窗户,因为我从小就有幽闭恐惧症。 外现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线来自门旁洗涤槽上的夜灯。我按铃叫护士,要求一杯水。她说我从下午就接受碎冰,但我毫无记忆。她又说乔伊带了些朋友来看我,我也没有印象。 我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外表很狼狈,同时我也不喜欢有人在我意识不清时见到我。更别提我的衣服——我低头一看,自己简直衣不蔽体。 有机会可得和乔伊好好谈一下,我想道。 到了九点钟,那位护士拿来我临睡前的药品。我吃了药,看了一会儿电视。 我八成是睡着了,因为当我再看墙上的钟时,发现已经九点半,这时我突然感到晕眩,有种想和乔伊谈话的冲动。 打电话给他之后,我完全不记得和他说了什么。我没来由的疲倦得想睡觉。 设法关了电视,我把毯子拉到脖子上,开始打骨子里发寒,并且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