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之爱

    刚逃过死亡一劫的德兰急于将「小道」传授给莫里斯。德兰知道过去罪过的记忆仍然纠缠着他，这种对天主的惧怕会逐渐削弱他对天主的信赖，那是德兰最不能坐视它发生的。

    那时的宗教气氛弥漫着对天主出奇的畏惧，这要归咎于杨森主义。杨森是十六世纪时的一个荷兰主教，也是神学家，他眼中的天主是阴沉严厉的。杨森主义便是根源于他十六世纪的教导。他认为天主以严格的尺度衡量人的行为，以毫不容情的公义审断人的德行，人犯了罪，顶多是不情愿地宽恕。这主教甚至还说，得救的人很少，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永远下地狱。

    教会很快就宣布这个理论是异端，但是杨森主义的余毒却在欧洲历久不衰，在法国特别猖獗，即使到了十九世纪仍戕害许多善良热心的灵魂，莫里斯就是其中的一个。德兰在童年时也未完全脱离它的影响。她的姊姊宝琳给她一串念珠，让她计算每天所做的牺牲和祈祷的次数。次数越多好像表示和天主越亲近，这和杨森主义不能说无关。

德兰的心窄和极度的敏感，有一部分很可能是由于杨森主义，伴随着地狱硫磺烈火，在她不时耳闻的讲道中出现。

    不过大体上，马尔定一家躲过了杨森主义的异端污染，这得要感谢阿姨杜希德修女的仁慈影响。她和德兰的母亲一直是最亲密的朋友，即使进了修院仍和马尔定家保持密切的关系，对孩子们的教育给予有力的支持。她属于圣方济沙雷所建立的往见会。圣方济沙雷早年曾受过心窄的折磨，度过灵修危机后，成为天主仁慈的伟大使徒。他慈祥的态度与对天主仁爱的热情宣讲，使得上千人海改。身为往见会士的杜希德修女，继承了他的精神并将之介绍给马尔定家。

    这一点使德兰在生命中深深建立「天主就是仁慈和爱」的信念，这是「小道」的基础，是她对天主的观念。天主在旧约中是雅威，意思是「我是自有者」。在新约中，若望圣史直接宣称「天主是爱」。德兰更细微地说，天主就是仁慈之爱。这是她最深彻的洞察：天主之爱的独特本质就是仁慈。天主最不愿做的就是处罚人，使人痛苦。德兰曾说过，当我们受苦时，天主掩住眼睛不忍心看。祂是全然温柔而怜悯人的。

    对德兰而言，天主之爱还有一个本质，祂的仁慈不是换来的，天主必是自由地给予。真爱的本质就是自由给予。天主出于全然的慈悲，以至高无上的自由爱我们。祂无条件地爱我们，祂也要我们无条件地爱祂，就在纯洁而毫无计较的亲密中。德兰对这个真理领会得特别深。她确实知道，没有任何善功和英勇事迹能够赚得天主的爱，因为天主愿意，也必须要自由地给予。德兰甚至说，如果我们依赖我们的善行，他们就成了使天主不悦的缺点。祂不是因我们值得被爱才爱我们，祂因我们需要被爱而爱我们。最贴切的比喻就是父母对新生儿的爱，婴儿做不出任何值得被爱的事情。他的一切需要都必须仰赖父母。他的出生造成母亲的产痛，他在半夜哭闹带给父母无止境的劳碌和不方便，剥夺他们的自由，使他们变成奴隶。但是他们甘愿做奴隶，乐意被他驱使。一个好父母谈起他襁褓中的孩子会说：「他只引发我心中的爱！」

    德兰知道这就是天主爱我们的样子，我们只会从祂的圣心中引发爱。祂以满怀仁慈的天主之爱屈就我们的软弱，就如父母屈就他们在襁褓中的孩子。天主不会因我们的罪而恼恨我们。祂恼恨的是罪对我们和他人所造成的伤害。罪污损我们的美善，天主渴望以祂圣心中燃烧的仁慈之火销毁罪恶。德兰确信这一点。她凭直觉知道这一点，毫无疑惑。德兰一举打断了杨森主义的锁炼，爱使她走出恐惧。她常说：「天主就是仁慈和爱，我怎么会怕祂呢?」天主对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以信赖作为寻求祂仁慈之爱的「代价」。「信赖，唯有信赖」是德兰奋战的呼声!信赖，唯有信赖才能引领我们到达爱。

    德兰虽然以对天主之爱的信赖取代对善行的强调，但并未否定善行的必要。善行仍绝对是必须的，但不是购买救恩的交易筹码。因为善行是我们对天主之爱的表达，自然流露。善行使我们在祂眼中如此美好。我们若不行善——因我们软弱，本性已有偏斜之故，很容易不去行善——我们不该再害怕天主的处罚，而该全心信赖，信赖能使我们依赖祂的仁慈，再度开始所期待的美好生活。

    这就是德兰苦心要传授给莫里斯的「神学」。「小道」是建立在天主仁慈之爱的基础上。她唯有坚信天主无限的仁慈，才能喜乐地走在这条「信赖与爱的道路」上。这将把莫里斯从罪的折磨中释放出来，使他成为传教士，向未曾聆听过天主之爱者宣讲福音。

    德兰在这封信中也为莫里斯打气，指出他的一切优点。德兰问道，难道他不是在生命充满各种可能成就的十八岁年纪，抛弃一切跟随了耶稣吗?德兰记得自己在十七、八岁时，以无比惊奇阅读圣十字若望的神秘作品，从中确信了自己的洞察力。那是她大步成长的岁月。如今莫里斯必须成长。

    德兰赞同莫里斯神师所说的，天主召叫他成圣，他不能只做一半。德兰就说：「我觉得你的灵魂必然充满活力，这就是我乐于做你姊妹的原因。」这些话一定使他振奋，引似为傲。德兰称赞他殉道的愿望，绝不怀疑他的诚意。德兰拿福音中的富少年和他做对比，富少年计算跟随耶稣的代价，他不计算。还有，在她所有给他的信中，从不把他负荷不了的担子加在他的肩头。德兰绝不对他存有超过他对自己的期待。所有德兰对他真正的要求，就是对于天主的信赖日益增长。

    至于他的罪过，要被遗忘，只留下从中学习到的谦逊。她如此谈到自己的罪过：「想到我的过错，使我更谦逊，并且促使我永不依恃自己除软弱外一无所用的力量，更加道出天主的仁慈与爱。……我的兄弟，你能像我一样歌颂主的仁慈。」德兰从不监督他，也不对他说教。德兰的特质是真正承认自己是罪人中的一个，而非出于虚伪的谦逊。她了解，她若能不犯大罪，乃因天主的仁慈，而非她的德行。是天主的仁慈保护她幸免于重罪。就德兰西言，赦免罪过和幸免于罪实际上似乎是相同的。人们常说：「只要有恩宠就能成就」，德兰的意思正是如此。

    当她的信快结束时，她对内容的清楚与否又改变了想法：「我刚才重读了写给你的这段话，不知你是否会了解，因为我解释得不好。……亲爱的小兄弟，请原谅我，我不晓得今天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没有说出我真正想表达的。」德兰不到三个月就要去世了，一天比一天虚弱。在这个月内，她还奉龚撤格姆姆之命，要写下自传的第三部，也是自传的最后一部分。这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她要把信德考验的经历记录下来。如果德兰没有把她的思想如她所希望的有条理地写下来，是可以原谅的。但这么多年后重读她的信，我们真的觉得这些信比她所认为的还要好。

她以保证为莫里斯的父母祈祷来结束这封信，但仍不知道莫里斯的生父还活着住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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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七年七月十五日

我亲爱的好姊妹德兰：

收到妳可爱的来信快一个月了。如果不是我沈迷于度假，早就在这之前向妳要求些鼓励和安慰的话了。妳知道，度假的气氛较易使软弱的心灵冷淡动摇，特别不利于在领受大恩（注：指他将入白衣传教会。）前所渴望而且需要的益处。亲爱的姊妹，我要对妳说，在我度假时，更需要妳虔诚心灵浇灌我。快来信，和我谈些圣善的事。

妳可知道妳为我开启了全新的世界?特别在妳上一封信中，我看到对耶稣仁慈的洞察，对祂鼓舞发展亲密的洞察，对和崇高天主单纯关系的洞察，都是我目前为止尚未领会的。无疑地，那是因为没有一位像妳这样满怀纯朴又富于说服力的人教导过这些。我已开始思考妳听说的方法，除了我无法全然拥有的喜乐单纯。这种单纯使我惊讶，因为我是个可悲且自大的人，太依赖受造物。

亲爱的的小姊妹，妳没有解释得不好，妳的解释非常清楚，我了解妳所说的。按妳非常清楚地说明，我们俩一起工作，我要完全依靠天主，并依靠妳。这是最确实的方法。我重视妳告诉我的每一件事，犹如耶稣亲自所说的。我对妳满怀信赖，我正被妳的小道引导，我要使之成为我自己的。

我的姊妹，明天（注：七月十六日是加尔默罗圣母的庆日。）我会很紧密地和妳及妳的团体相连，特别为这个意向恭领圣体。我的一位朋友（注：杜德神父，是加尔默罗会一位修女的侄子），他刚晋铎为神父，是我多年的伙伴，要为妳们举行大礼弥撒。他真有福!我也向我们的好姆姆请求，准许我于今后几年前往中非洲之前，在加尔默罗会院的祭台上奉献主的圣体，然后我可以欣喜地将之放在妳们的舌头上。那时我将回到法国几天。

今天我请求姆姆一个恩惠，希望妳会同意，因为我已履行了我这部分（注：龚撒格姆姆向他要一张照片。在这封信中他寄上一张，同时也要姆姆和德兰的。龚撒格姆姆拒绝赠送自己的，但是送给他一张德兰的。），使我的相貌常在妳心中。

允许我再度托妳为我母亲目前还有的困扰祈祷。亲爱的，非常亲爱的小姊妹，我把妳留在耶稣圣心内，在那儿我会常找到妳，那里是我们永远的相会之处。

我是永远爱妳感激妳的兄弟。

莫里新·禄茂·贝里页

很快就会给我信吗?请求妳来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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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谈谈圣善的事

    这是莫里斯给德兰的第五封信。德兰七月十三日的信尚未到达，所以他不知道其中的重要讯息。

    莫里斯说，如果不是在度假，他会早些写信。他坦率地承认需要和德兰「虔诚的心灵」接触，他忽略了德兰比他更忠信地维持通信，要求德兰再写信。「快来信……和我谈些圣善的事。」动人的要求促使德兰很快地回信。

    莫里斯要德兰安心，她并没有如她自己所想解释得不好。她的话很清楚，并且为莫里斯开启了全新的世界。在这短短的一段里，他提到三次「单纯」。这是真的，德兰写的东西都很单纯。读者们都会同意莫里斯的话，要理解这位教会圣师并不难。教育程度低的人，像博学和世故的人一样，被她的自传所吸引。她是个举世无双的伟大神秘家，但是连小孩也能了解她。她的著作很平实，没有艰深的辞藻或夸张。她既没有神视，也没有神魂超拔。不像圣女贞德听到「天上的声音」给予指示。德兰的神秘经验相当单纯地根植于爱，天主对她的爱，以及她对天主的爱，把她燃烧殆尽。她具有活泼的信德。她对天主的一切认识都来自日常生活中的普通经验。她从所见到的一切美好事物上看到天主。她以毫不做作的自然态度，在体验生活中体验祂。甚至当她还是孩子时，面包上褪色的果酱，她一无所惧的暴风雨雷电，还有阳光普照繁花点点的草地，都使她想到天主向她说话。爱人的天主无所不在，她在天主的受造物中部看得到祂。

    德兰的祈祷非常简单。有一次，德兰被问到，她祈祷时向耶稣说些什么，她的回答是，她常常什么也不说。「我只是爱祂。」德兰被问到什么是祈祷的定义时，也给了一个简单的答案：「对我来说，祈祷是内心的渴望，直向天国的一瞥，是无论试探或欢乐中满怀爱与感激的呼喊。总之祈祷是伟大、超乎本性的，它扩展我的灵魂，使我和耶稣结合。」她在加尔默罗会中多数的祈祷是在黑暗与神枯中做的，但对她并没有不同。无论是否有感觉，她对天主忠诚之爱未曾稍减。她给我们一个忠告：我们该对天主说，我们爱祂，不论我们是否感觉到我们所说的。

    她单纯的非凡才能全凭直觉。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当中，复杂的灵修书使她厌烦，看一下就阖起来，她越来越喜欢读圣经，那对她来说完全不难懂，因为她知道圣经是在对她说话。可以这么说：因为她相信，所以她能懂圣经。到最后，她除了圣经几乎不读其它的书。她在自传里写道：「我在圣经里找到坚实而纯粹的养分。特别是福音，它在祈祷中对我发言。我在福音里找到我贫乏的小灵魂所需要的一切。我常在其中获得光照，了解隐藏的神秘义蕴。」她把福音书放在会衣的口袋内，常拿出来读，所以几乎都熟记于心。在说话和写信时，能随心所欲引用其中的内容。她似乎从未翻到带有恐惧的章节，只找到并品尝安慰人的话语。她喜爱圣女洁如所说的：「耶稣留给我们最美好的遗物，就是祂安慰人的话语，都保存在圣经里面了。」

    德兰没有完整的圣经。她所知的许多经文来自于所诵读的日课和弥撒经书。一项对德兰引用圣经数据的研究显示，在圣经七十二部书中，她曾引用了五十二部，有些则被大量地引用。巴特大撒说：「她对圣经的娴熟令人惊讶，不仅是新约，旧约也一样。」她特别喜爱圣咏、箴言和雅歌，并妥善地运用它们形成她对天主的概念。当瑟琳入会时，不但带来她珍藏的照相机，也带了一本簿子，里面抄录了依撒意亚先知书中受苦的仆人之歌（注：依五十二，五十三章。）描述默西亚将要受的苦。德兰对这段经文着迷，读了又读，看作是对耶稣苦难的真实叙述。「依撒意亚先知书所说的：『他没有俊美，也没有华丽』，是我敬礼圣容的全部基础，或者更好说，是我全部虔敬的基础。我也不要有俊美，独自践踏酒醉，不为任何人所知。」

    德兰非常喜爱雅歌，天主对祂子民的爱之歌，她好想写出丰富的批注。她希望有机会学习希腊文和希伯来文，那么她就能以写成圣经的语言来阅读，对圣经有更透彻的了解。

    单纯是德兰处理各种事情的方法。她除去攀附在单纯真理外的繁琐，使一切事隋变得清新易懂。她以埋藏我们心中的单纯发言。莫里斯·贝里页是个单纯的人，一个善良的人，他在回信中说：「妳的解释非常清楚，我了解妳所说的……我重视妳告诉我的每一件事，犹如耶稣亲自所说的。我对妳满怀信赖，我正被妳的小道引导，我要使之成为我自己的。」

    莫里斯是德兰最早的读者之一，他高兴地享受德兰摆在他面前丰盛的真理飨宴。他不因此满足，要求更多，他如此请求：「和我谈些圣善的事。」莫里斯的反应，和那些她去世一百年来，无数读过她作品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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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七年七月十三日

我亲爱的小兄弟：

也许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间，而在永生的幸福之境了!我不知道未来，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新郎已在门口了。只有奇迹才能把我留在这流放之地，而我不认为耶稣会行这无用的奇迹。

噢，亲爱的小兄弟啊，我就要死了，好幸福呀!是的，我是幸福的，不是因为解脱了世间的痛苦（正好相反，怀着爱受苦，似乎是我在此涕泣之谷，唯一渴望之事）。我好高兴就要死了，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天主的旨意，因为我将比现在对我所爱的灵魂更有用，尤其是对你的。

你在上一封写给我们姆姆的信中，要求我在你的假期中常给你写信（注：他在六月七日曾写信给龚撒格姆姆：「您可知您亲爱的女儿写给我的信，对我多么有益!这些信使我更好、更有力、更虔诚、更谦逊、更超然。我可以在假期中要求更多信吗?我正要更辛苦地和自我奋战，还要为某些很难切断的珍贵联系而挣扎。」）。如果天主还让我在世上多活几个星期，并且我们的好姆姆许可的话，我还能像这样草草地为你写一些，但更有可能的是，除了写信之外，我将为我亲爱的小兄弟做得更多，做些比对他说世上乏味的言语更有用的：我将和他非常接近，看到他的一切需要，我会一直去烦天主，直到祂赐下我所求的!……当我亲爱的小兄弟前往非洲时，不但在思虑上，也在祈祷中，我都要追随他。我的灵魂将永远与他同在，而他的信德将清楚地让他知道，如何看出耶稣赐给他的小姊妹和他同在，不仅是这两年，而将支持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注：德兰在这句话下面画线。当她要强调某些话时，就会在下面画线。她在这里的确这么认为。这是个隆重的许诺，毫无疑问天主会使之满全。）。

    我的兄弟，这一切许诺，对你来说似乎亦近幻想，但是你必须开始了解，好天主待我常像个宠坏的孩子。的确，祂的十字架从我襁褓时就跟着我，但是耶稣使我热爱那痛苦的十字架。祂使我常渴望祂要给我的任何东西。难道祂在天上会不再满全我的愿望吗?我不相信，我要对你说：「小兄弟，快了，我就要在你身边了。」

啊!我恳切求你努力为我祈祷。我现在非常需要祈祷。但是更要为我们的姆姆祈祷。她要把我留在世上久些，为了这原故，这位仁慈的姆姆，已向曾在童年时治好我的胜利圣母，奉献九日敬礼弥撒。但我感觉到不会发生奇迹，我求圣母安慰姆姆的心，或更好使她同意耶稣带我去天国。

别了，小兄弟，我们将很快在天国相见

耶稣圣婴圣容德兰

加尔默罗会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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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但非永别

    七月初，每一个人都看得出德兰的健康急遽走下坡。她的右肺已经损坏，几乎整个月都日以继夜地喀血。她变得很虚弱，院长不得不在七月六日把她转到病房去。那时，她才放下笔。她最后的便条和信都是以铅笔写的，呈现发抖的笔迹。那时的医学对她束手无策：没有氧气能使她呼吸轻松，没有药能减缓折磨身体的剧痛。医生规定她饮用一种浓缩牛奶。她一向讨厌暍牛奶，仍勉强暍下去，但却难以下咽。

    得知六月九日的信一直未被寄出，这回她要好好地向莫里斯告别。死亡的记号已是无庸置疑：「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新郎已在门口了。」

    德兰在这封信中的话，需要从所蕴含的信理来深思衡量。她对天堂的概念是新颖而激进的。传统上，天堂被视为永远安息之处，是对善度一生的赏报。她完全没接受那样的观念。她尘世生活的整个目的，就是爱天主，并使天主被爱。她死后也不会改变，只要仍有灵魂需要拯救，她就继续工作。死亡将把她从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中释放出来，周游世界各地散播天主之爱的使命才要开始。她的直截了当闻所未闻：「我要借着在世上行善来度我的天堂岁月。德兰将去世前，依搦斯姆姆问她：「妳将从天上俯视我们吗?」德兰回答：「不，我会下来!」唯有在她死后，那些似乎愚蠢的愿望才有意义：「只负有一种使命不能使我满足。我要同时走遍五大洲和遥远的海岛，去宣讲福音。不是几年的光阴，我要从世界肇始就作传教士，直到岁月的终穷。」

    德兰看得很清楚，天堂不是永远的安息，而是永远的生命，一种完满的生命，无始无终，因为这是属于天主的真实生命，是耶稣复活后要带领所有人进入的生命。德兰相信她要完全分享那种生命，如同已经超越时空限制的耶稣一样，仍然活跃于今世之中。耶稣曾说：「我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为的是我在哪里，你们也在哪里。」她的愿望并不愚蠢，而是要在死后才能够实践。那时她的使命就要开始了，以前所未有的爱去爱耶稣，并且使人们像她一样去爱耶稣。德兰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天主，而非为她自己。德兰的爱没有一点自私的成分。她是彻底皈依的基督徒，不为自己求任何回报。

    如果我们说这是一个新的神学，更可说这是一个新的神秘体验，一个圣人眼中新的基督徒生活的图像，这位圣人的直觉深深注视天主的奥秘，并且不怕把所见的做出结论。她说：「天王把祂的一切都赐给我（注若十四3。）」。她以自己的口说天主的话时，并不觉得冒昧：「我去为你们有益。如今，你们固然感到忧愁，但我要再见到你们，那时，你们心里要喜乐，并且你们的喜乐谁也不能从你们夺去（若十六22。）德兰不认为，耶稣要完全把复活的生命分享给她是自己的妄想。耶稣的使命是对全人类的，自时间的起始直到终末。祂要德兰无限地分享祂的使命。德兰要以耶稣爱每个人的方式来爱每一个人。

    她认真地引用圣保禄宗徒致迦拉达人书：「我已同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了，所以，我生活已不是我生活，而是基督在我内生活。」保禄在前往大马士革的路上，也因着经验到复活的基督，彻底地皈依。据说在此之后，保禄前往旷野，独居十四年，专心默观自己与复活的主相遇时所意识到的罪。然后他的使命才真正开始。当时他已年近五十，生命剩下约十年的岁月而已。但在这短暂的年岁中他旅行了难以置信的距离，在罗马帝国境内反复往来三次之多，向外邦人宣讲福音。

    学者们常拿德兰和保禄相比。尽管她没有像保禄那样轰轰烈烈地与耶稣相遇，但是德兰在每天生活默想的深度与黑暗中，与耶稣相遇。她的皈依缓慢但稳定，如同保禄一样彻底。德兰说她和耶稣的结合乃是「融合」为一。她像保禄一样，从耶稣领受了使命，向全世界宣讲天主仁慈之爱的讯息。当德兰离开了隐修院的静默进入永生时，她的使命才真正开始。

    写这封信给莫里斯的同时，德兰已到达她神秘论的巅峰。她从山巅俯看全貌，很清楚自己对他所说的是什么。这次，她无比清晰地向他做出许诺，她知道这许诺不是空洞的愿望，而是天主所要满全的。她说得异常详细，好让莫里斯不会误解她所说的：「我好高兴就要死了，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天主的旨意，因为我将比现在对我所爱的灵魂更有用，尤其是对你的……除了写信之外，我将为我亲爱的小兄弟做得更多，做些比对他说世上乏味的言语更有用的：我将和他非常接近，看到他的一切需要，我会一直去烦天主，直到祂赐下我所求的!……当我亲爱的小兄弟前往非洲时，不但在思虑上，也在祈祷中，我都要追随他。我的灵魂将永远与他同在，而他的信德将清楚地让他知道，如何看出耶稣赐给他的小姊妹和他同在，不仅是这两年，而将支持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小兄弟，快了，我就要在你身边了。』」

    这就是她以为写给莫里斯的最后一封信中，所做的承诺。这承诺真的要实践。

    而在此同时，德兰已开始承受几乎不能忍受的：「我恳切求你努力为我祈祷。我现在非常需要祈祷。」圣女执着的信德，使她清楚看到另一个世界仍在很大的痛苦中。德兰没有把心灵与身体的极大痛苦告诉莫里斯，只请求他努力为她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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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七年七月十七日

我可怜的小姊妹，我贫乏的心碎了!我的心还没准备好，则要求它为即将来临的幸福如妳一般欣喜。它被沉重的锁炼捆绑，紧钉在十字架上了。亲爱的小姊妹，妳将离去，我的心灵再度感到孤独。姊妹赋予的爱，胜过母亲或家庭。在她神圣的友谊中，我的心寻获了可爱的家园。能感到使之安慰、坚强、高贵的友谊之手如此靠近，我的心是幸福的（多么幸福啊!）它带着微笑在十字架的道路上前进，因为它不再感到孤独。它是幸福的，并且迫不及待地欲投入荒漠，它自信会得到支持。然而它却将失去在今世唯一的安慰，这位耶稣在人间赐给它的天使。如今耶稣即将拿走这份礼物，就在它似乎最需要的时候。

为一个未深深扎根在天主内的灵魂是多么难，多么痛苦呀!但是愿祂的旨意承行。让祂的旨意承行吧!……我的姊妹，因为妳即将进入永福。这是事实，对吗?……我真是个自我中心的人。

我的小姊妹，走吧，别让耶稣再等待。祂好像已经急于要把妳带走了。留下我继续战斗，背着十字架，倒下，痛苦地死去。妳仍将像现在一样和我同在。妳如此承诺的，我相信它。这是我现在与未来最后的希望。妳要和我同在，在我左右。妳的灵魂要引导我的，向它说话并安慰它——除非耶稣对我的抱怨厌烦了，不愿如此。但是妳，我的小姊妹，天主宠爱的孩子，如今就要完全成为祂的净配，与祂一同为王，要赢得我，在末日牵引我到祂那里。妳知道走哪一条路最快：那是殉道，如果祂颇意的话。我现在同样感谢主，祂正教我新的一课，不要依恋会消逝的一切，单单期望祂。

和天主的小姊妹——也是我的——就要分别。告诉耶稣，我愿爱祂——以我整个的心灵。请教我像妳一样爱祂。告诉玛利亚，我以整个的心灵爱地。请向那些妳知道的圣人表达我的爱。而妳将成为我最爱的圣人，妳是我真正的姊妹，祝福我，并拯救我。请留给我某件属于妳的东西，如果妳愿意的话，把妳的十字架留给我。

再见了，亲爱的姊妹——直到我们不久之后再相见。不论流放期有多久，与永生相比总是短暂的。天国见了!

妳永远的兄弟

莫里斯·禄茂·贝里页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