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金口若望发表这些讲道词时(387年)，公元四世纪的安提约基雅是罗马帝国内继罗马及君士坦丁堡后的第三大城。座落于俄朗多河畔，凭着当地的庙宇、花园、学府，安城享有东方大都会及「幸福之城」之称而引以为荣。

    安城有居民五十万，是各民各族的会合中心，把希腊世界与闪族世界、异教主义与基督教思想熔成一片。当地居民优游自在地挤到剧场及浴场去、到俄朗多河滨及达夫尼庙宇去、到哲学家的学校及基督徒的教堂去。

    四世纪时，异教主义的主要倡导人是李巴尼奥。他在安城讲学约有四十年(354—392年)，而在朱利安皇帝在位时达到了他政治及创作影响力的颠峰。

    在同一世纪，出现了金口若望。他大约生于公元344至347年间，于369年领洗，385年晋升执事。他把祖国的一切成就，把艺术与伦理、辩才与行动、人文主义及基督教思想铸成一完美的整体。

    基督教是由圣保禄及巴尔纳伯引进的：伯铎、依纳爵及无可数计的殉道者做了支撑巩固的工作：范维安主教为后者建了许多教堂、金口若望写了多篇讲道词、安城为他们制定了一种敬礼一一这是继罗马后为殉道者留下的最有力的证据。在搬迁骸骨的隆重典礼中，大批乡间农夫拥入城来，此情此景金口若望在第十九篇讲道词中有美妙的描述。

    安城也有很多隐修士，他们为了反抗奢靡的享乐主义跑到黎巴嫩及斗罗山上去度苦行的生活，准备在教难及天灾人祸的时候重返安城。金口若望与这些隐修士共同生活了两年，多次以依依不舍及羡慕之情赞扬他们(第十七篇讲道词)。

公元387年的暴动

    《向安提约基雅人民的讲道词》(又名《雕像讲道词》)与387

年五旬斋期初在城中发生的暴动有连带关系。从那些悲惨日子的事件中，金口若望提取他的灵感及题材，在讲道词中不断提及这些事件，致使我们可以从他廿一篇讲道词的话中把这些事件重新拼合起来(参阅第二、三、四、五、六、十二、十三、十六、十七、十八、廿一篇)。

  下面是事件的简述：

  狄奥多西皇帝登基的十周年同阿尔卡迪奥的五周年庆典及与马西模交战的筹备都需要大笔经费。埃拉利奥因财源短缺而采取冒险的征税政策。官员们表示不安，民众怒然反抗。在安城这个大都会内本已有一大群流氓随时惹事生非，混水摸鱼。火花正是由他们引起的。他们先去找范主教，冀望他到皇帝那里去求晴，但主教不在。他们于是走遍安城，口出恶言，大吵大骂：当走到皇帝家族的雕像前时，则除了咒骂外，还把雕像推翻，把击碎的部分拖到街道的泥泞中，供一群顽童作不雅的嬉戏。

  群众受到暴力的煽动，转向抢掠及纵火。幸好弓箭手及时赶到维持秩序。中午时分，犹如夹在两场暴风中的宁静，全城笼罩在恐惧与阴霾中，深深害怕将有的后果。

    爆发的反击是厉害的：负责治安的人在危难当前时不在场(全世界都是一样!)，事后却来干预，且毫不客气。通街通巷随便抓人，不分男女老幼、有罪无罪，都被押进监狱。审判是笼统而残忍的。不到一星期，在众人哀恸及恐惧下，「有些人被判刀刑、有些人被处以火刑，其余的人被抛给野兽吞食。』(第三篇讲道词)

    安城的命运完全落在皇帝的手中。居民因怕皇帝的报复而四散逃走(富人及要人当先)。骚扰与混乱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城中一片荒凉，有的只是恐惧：大批民众拥到乡间，到处是饥饿及掳掠(参阅第十九篇讲道词)。

    范主教随即动身前往君士坦丁堡，希望能使皇帝息怒：而后者已派了西泽利奥及埃里比高为全权大使。在这些日子里，人心惶惶：整场悲剧就在387年的五旬斋期度过,恐慌与希望互相交织。甚至独居的隐修士们也走出山林，向判官们求情及拯救无辜(第十七篇讲道词)。到了最后，范主教的转求及西泽利奥的斡旋有了结果：皇帝动了慈心：逾越节那天，金口若望以范主教的名及当着他的面隆重地颁布了皇帝的宽赦令。安城回复了平静，丝毫没有丧失她的利益及特权。

在暴动期间的金口若望

    公元387年，金口若望刚好过了四十岁，智力鼎盛，新近才在山野度过了苦行的生活。两年来，他惯常在「旧」教堂代替主教讲道：暴动爆发后，曾一度中断。但当范主教离开了城市及人心平静一点以后，他又登上了讲台。

    他以扣人心弦的语调痛哭「他』的安城伦理堕落、为无辜者的命运表达焦虑、对扰乱安城治安的流氓大加斥责、继而提起心思向天主披露信靠之情、赞扬基督徒大无畏的勇毅，连死也不害怕。

    在挤满人的教堂内，受惊民众的眼泪与讲者的眼泪混成一片；接着一起把思路提升，把可怕的现实忘却一乾二净，民众突然间向讲者鼓起掌来。讲者一时不知所措，但身为伦理大师的他很快就找回了他严肃的心境。「圣堂不是剧院」,当鼓掌声沉静下来后，他大声说：「你们的喧嚷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你们的喝采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我的话能反映在你们的行动上，你们就是我的光荣!那时我会高兴，那时人会羡慕我，不是因你们鼓掌欢迎我，而是因你们细心实行所听的教训。」(第二篇讲道词)

    从那时起，在整段危难期间，金口若望成了安城的父亲、安慰者及生活中心。广场空无一人，城中死寂无闻，戏院及马场关闭了，但圣堂却常充满着人。「居住城中犹如住在旷野』，金口若望说(第二篇讲道词)：「我们只渴望碰见几个人，但一走进教堂，却被一大群人挤迫得喘不过气来。』

    前五篇讲道词志在为听众打气，所用的理由是依据斯多噶哲学，但语气及动机却完全来自圣经，约伯、约纳及三个被投入火炉的少年的榜样正好供他使用，这些章节成了他宣讲及释经的珍贵典范。第七篇讲道词重拾系缩陆的训导：对《创世纪》的诠解、每曰向安城顽固的轻率及随便发誓的积习挑战。讲者自觉有崇高的伦理立场，大胆利用它来彻底改革安城，把安城融入基督的精神去。他成功了!他最大的快慰莫过于能为依照他心愿改变了的安城编写下面的颂词：「安提约基雅越来越清洁了。大街、小巷、广场已听不到淫秽不雅的歌曲：不论转向何处，所觉察到的是祷告、颂谢和眼泪，已不再有失礼的大笑……我们的城市成了一座圣殿，因为商铺关闭了，全城居民用时间参加公共祈祷，齐声呼求天主。」

    在变化不定的情况中，逾越节终于到了，范主教带着皇帝的宽赦讯息从君士坦丁堡回来。金口若望在教堂内隆重宣布这项讯息,向主教及皇帝歌功颂德，以最漂亮的篇幅结束了他五旬斋期的布道.

《向安提约基雅人民的讲道词》

日期及顺序

    387年的日期是可以肯定的，理由如下：

1「引起暴动的征税是为了庆祝狄奥多西登基的十周年，本应是388年，但提前一年庆祝，好能与阿尔卡迪奥加冕的五周年相吻合。

2「从金口若望及李巴尼奥的讲词看来，狄奥多西在整个暴动期及五旬斋期间留在君士坦丁堡。那是387年的事。因为388年，他是在得撒洛尼过五旬斋期及逾越节。

3「金口若望称(第十七篇讲道词)自己在安提约基雅布道已有两年。而他是在385年刚晋铎后就开始布道的。较难确定的是列出每篇讲道词的日期顺序及正确日子。

  第一个问题对重整全部事件是非常重要的。有些批判者对传统的顺序提出质疑，虽然承认它有足够根据。我们在每篇讲道词的导言会提出数点来讨论。目前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只要留心细读正文便可证实传统的顺序为真。只有第十九篇讲道词的背景不够明朗：除了提及发誓外，它跟这年的五旬斋期拉不上关系。

根据讲者谈及的事件、先前讲道词的参照以及他提及的中断(一次缺席(第七篇讲道词)，一次生病(第十八篇讲道词)，多次因其它事故)，我们可以把顺序及近似的日期重组起来：

结构

    所有讲道词的布局分三点：当日发生的事、讲解圣经、劝勉民众立品修德。

1．当日发生的事

    跟李巴尼奥不同，金口若望不是修辞学派的人：他从他的听众那里提取灵感，他不可能跟民众当时的心理抽离关系。

    为能带领群众到达他要达到的目的，他先混入群众，从他们的心情及感想出发，谈论大家都谈论的及牵涉全城民心的事件。是以他从讲台上讲述及解释当日发生的事、接着告知听众有关范主教的行程、说明起程向皇帝禀报暴动消息的人所遇的艰险、描绘逃亡者的悲惨生活、讲述如何执行可怕的惩罚以及如何展开初审与复审、其间不断感谢天主平息风波、赞扬隐修士们的斡旋、最后在逾越节当日以一篇振振有词的讲道词公布获得的宽赦。这是讲道词中最生动和最富戏剧性的部分(参阅第二、第三篇的开端：第十一篇叙述的部分：第十七及廿一篇全部)。

    诚然，讲者的暗示对我们来说不见得常常清楚。有些事对听者是了如指掌，只需一提已够，无须多叙。纵然历史背景有时不很明朗，但讲者的教训及技巧却是昭然若揭。

2  讲解圣经

    368至388年问，金口若望刊出了他对《创世纪》的诠释；在这一年的五旬斋期，他有意向民众讲解《创世纪》，但暴乱事件的发生迫使他改变了讲题。只是到了第七篇讲道词时才能继续他的计画：「这是我们解释圣经提取教训的时候了。」

    金口若望没有作学术性的诠释，但忠于安城一向着重按照宇义诠释的规则，却晓得发掘教义反省的宝藏。天才的真功夫是看出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指导他人观察别人忽视的东西。

    在第一篇讲道词中，金口若望即已标示出他释经的规则：

※ 不忽视圣经中最小的一句话，因为所有的话都是圣神的恩赐，与赐恩者是同等尊贵。

※ 把解释带入最深的深度。

    从《创世纪》的叙述出发去解释天主的存在、天主的安排、天主无限的仁慈、宇宙的和谐、人体的美、特别是自然定律。

    有时金口若望用圣经来支持他日常反对发誓的训诲，又用很长的时间讲述撒乌耳及漆德克雅的记载，把这些记载分析得仔细入微。

    金口若望对圣保禄「你们应常在主内欢乐』这段经文所作的分析十分漂亮。他不断引述圣保禄，这构成了他第十七篇讲道词的全部内容。

    金口若望引用经句相当自由，有一两次可能欠准确，然而每每取自圣经各书讨论任何问题，却显得十分有把握及能深入反省。引用圣经成为他思想的骨干。就像圣奥思定一样，金口若望以圣经的言词作思维，再转换成日常用语，据此而阐明信仰的真理及倡导伦理的规范。

3  劝勉民众立品修德

    金口若望主要是一位劝人为善的导师，更好说，是一位苦行者。在这些讲道词中，由于环境的催使，这种倾向更为突出。

    斯多噶(禁欲)派的苦行主义经过圣经的催生后，被他利用来鼓励听众事事要处变不惊、保持镇定，无惧于死亡。

    斋戒期的特殊苦行提供他更好的机会推动信徒云实行真正的斋戒：扬弃罪恶，修德立品。

  Chatosthoma是他特别喜爱的字，有『修正、改善、立功、灵性的进步』等意义。

    另一个常用的字是philosophia，指的是「判断、智慧』等。

    圣师极力反对的是athynia，即当时流行的挫折感。

    尤其反对的是rathymia，即傲慢自大、好逸恶劳、自鸣清高、和安城人民特有的轻佻与散漫。

    为此金口若望称赞今次「天赐的灾难』震撼及改善了他的人民：他喜见万恶丛生的剧院、浴场及赛马场一一关闭。

    但讲道的主力是集中于讲论积极修行、进德及基督徒的成全；于此他大大举荐隐修士们，他们克己苦身的生活与江湖学者的生活大异其趣。

    对讲道及修行特别有价值的是，金口若望就清贫(第二篇讲道词)、克制五宫(第三篇讲道词)、信赖天主(第六篇讲道词)、无惧于死、世物无用、祈祷等题材的发挥。

    对民众基督精神的培训最值得注意的是反对发誓展开的斗争。发誓是当地流行的坏习惯。金口若望尽力改正它，希望一周内可以成功。随后就去消弭仇恨，铲除恶言。可惜他被迫在所有的讲道中都要重复这一主题。为了获得更好的效果，竟然组织起监察及侦缉队，不断跟踪听众在教堂外的行动!

    在修行的理论方面，值得注意的是事前行「私省察』，他叫全民付诸实行。这种方法在于选一特定要改的恶习，审查它、监视它、尽力渐渐制伏它。

    圣师依照方法准确地标出省察的「主题」，再按部就班地把达至基督徒成全的志向指出来，从最易行的事情开始。「也许必须向你们提议要修所有的德行，但我认为自我修正的最好方法是拿诫律一点一点地来检讨，如此慢慢地向其它品德进行……以达到基督智慧的高峰。』(第三篇讲道词)

    圣人十分坚决，但同时十分婉转地推翻控告、重复检讨、记录进步。他提出适合于各时代的典型的修行方法：悔改、祈祷、默想、阅读圣经、兄弟般的互相砥砺。

    他教人逐步自我克胜之道并指出每程的目标：

    1．  戒除无谓及惯常的发誓；

    2．  即使受人强迫也不发誓；

    3．  即使是教内的弟兄，也要矫正他们；

    4．  养成一种与毛病相反的习性；

    5．  以不断赞美天主来代替发誓。

    这一部分的讲道词的格式有其特色。讲者用一种个人友谊的语气时而恐吓、时而愤怒、时而控告、时而夸赞、时而责备，参照权威人士的教训，引述他们的讲话及他本人考究的结果，挑起听众竞争的心，使做父亲的、做母亲的、做朋友的、做妻子的、做主人的以及安城本身都感到责任之所在；而安城本身的名望应以尊重天主之名见称。

    这一部分的句法略嫌松散，使人感到这是父亲「劝告」的语气，好像对话似的，读者似乎能看到听众表达同意或迟疑未决。也许做纪录的人未能好好记下等待回答的断断续续的语句。这些章节与其读之不如听其生动诵之。

  就这种情形来说，讲道词的最后部分是最精彩的部分，是牧灵及修行的典范，是对民众演讲的最高模式。

言语及风格

    阅读了金口若望的作品后，再翻阅与他同时代的演说家依梅里欧、狄米士提欧及同乡李巴尼奥等人的文章，就彷佛从一间人造花店走出来进入一座春花盛开的花园，纵然杂乱，仍能使人觉得爽陕。

    金口若望风格的特征可归纳成下列三点：清晰、丰富、生动。

1.  金口若望热爱清晰。他要在听众的眼中看到了听懂的喜悦，才心满意足。当他应解释一节圣经或说明一项教理时，他的天赋顿时大发异彩。他与听众一起找寻光明，如觉得不被领会时就重复申述，为此他的思想虽世代相隔仍保持得如水晶一般的清澈。思想如此，言语也如此。

2.  铺陈的丰富有如金口若望者，恐怕他处难以找到。他的思想不如狄摩西尼一样直趋目标，也不如圣奥思定一样停留在某点上，直至把各层面、各样式、各细节都说明为止。金口若望有出入意外的多面铺陈：圣经、推理、人情、本性、伦常、典故都是他喜用的题材，给他提供多采多姿的论据。他的讲道词有不少这样美妙的例子。

3.  因此他的风格每每升调成为极为生动的诗句。当描述达至颠峰时，往往在不知不觉问濒临诗境。他常用的对话方式也使他的演讲词显得十分生动：问话、回答、犹豫、怀疑、向他人直接讲话、对听众作出提示、或用「我与你」的个人对话。

    金口若望常常运用比喻，这些比喻有时似乎是学派的传统，但多时却是他才智的表现。圣人在山野修行的日子惯于欣赏大自然，经过一番精心细选后，利用比喻来简化基督的教义使大众易于领会。如今试举一个例子：「一个游罢花园出来的人，手拿一朵鲜花，或玫瑰、或紫罗兰、或其它花朵回家;一个游罢果园的人，手拿几条满载果实的枝条回家;一个被邀赴宴的人带一点食物回去给家里的人;这样你把我的劝告带回去给你的妻儿及家人。这些劝告比一座花园、一个果园或一场宴会更有价值：它们是不会凋谢的玫瑰、不会腐烂的果子、不会变坏的食物。」(第六篇讲道词)

圣人所用的句法跟他的思想有同等价值，只可惜对金口若望的句法至今尚未有人作过通盘深入的研究。我们这里单指出：他不爱过时或过新的辞语;他会写文雅的希腊文，但多用通俗的希腊文，后者为精确地表达圣经概念及基督宗教的教理已成了不可或缺的工具。他精通修辞的技巧，但通常却藏而不露。多见的是连词迭用、问话、分阶段的变化、照应法及对比。

    本书搜集的讲道词可称是金口若望的杰作，于此他达到了演说技巧的颠峰，这是古今的人一致给他的好评。韦立文的话确有代表性：「阅读金口若望时，无人会相信离蛮族横行的时代这么近，好像社会一时停了下来再往回走，带回一种甚至远超古代的新文化……一个伟人的才智造出了这一幻象!若你们细察一下，就会发觉一个帝国垮了!』一个帝国已垮了，但那由金口若望所塑造并引导至最高伦理境界的基督化精神，并没有失掉那最伟大的一位希腊教父所领受的丰富遗产。

                                                区华胜

                          2005年6月29曰圣伯铎及圣保禄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