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星期六,傍晚时分,扬州内地会外结集的群众已有八千至一万人。有些人拿着刀、茅和木棒,同时不断投掷砖块。站在最前的则用力捶着大门,试图闯入。 「那些洋鬼子已经吃掉了二十四个小孩!」他们大声喊着。 童跟福和戴德生派人送信给知府,但他总不答复。所以他们决定留下其它人,由他俩去见知府。未动身前,他们先用木板把一扇被砖块掷破的窗牢封住。 [亲爱的神,」他们祷告说:「保护留在这里的人,又在我们面对那些暴徒时,与我们同在。」 他们从隔邻的房子出去,果然避开了那些暴徒,但很快被他们发现了。 「洋鬼子正逃走呢!」有人大声喊着。跟着展开追逐。 幸而戴德生认得一条田间的小径,而且当时天色已晚。不过,他们要到知府衙门去,所以不得不回到大街中。人们又向他俩投掷砖头和石块。他们来到知府衙门的时候,门丁正要把闸门关上,但还没有下锁。这时尾随的人众已经追上戴德生和童跟福,把他们两人抓着,推开闸门,进到衙门的大堂里。他们把两人推倒在地,但两人赶忙爬起,冲进会审的公堂中,不断大喊:「救命,救命!」 不论白天或黑夜,这两个字总可以引起中国官员的注意。 他们被带进文版处,在那里等候。戴德生依稀可以听到一哩外包围着他家的暴徒仍在叫喊。他们是否正捣毁他的家一一抑或是伤害他的家人? 直等了四十五分钟,知府才召见他们。 「你究竟把那些婴孩拿去干什么?」知府问道:「你们是否真的把他们买去了?这次暴乱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我会告诉你这次暴动的主要原因,」戴德生暴跳如雷,大声地答:「这是你的疏忽!情况还可控制的时候,你没有采取适当的措施。现在我请你立刻镇压这些暴徒,尽速拯救我们的家人和朋友,目前他们可能还是活着的。之后,你可以任意盘问。否则,一切后果我概不负责。」 「噢,说得对,说得对!」知府说:「先行安抚百姓,然后追查盘问。请坐下,我去看看事情该怎么办。务请你留在这里,如果他们看到你,那么我就毫无办法了。」 戴德生和童跟福于是留在衙门,等了两个小时,知府才回来。 「现在一切已经平静下来,城内的都统和部将,以及两位县丞均亲到现场,把数名抢劫的人逮捕,依法惩办。现在让我吩咐轿子把你们送回去吧。」 戴德生和童跟福在回家途中,听到有人说:「所有留在房子里的外国人都被杀了!」不禁惊惶万分,忧心如焚。他们只有求神支持他们,在绝境中仍希望那个消息是言过其实的,但当他们将近家门,一股烧焦的味道又似乎确证传闻无误。 那儿有一堆烧了一半的苇草,证明有人企图放火烧屋。一垛墙已经倒塌,破烂的家具和箱子散落一地,到处都是纸张、信件、损毁的工具箱、书桌、衣柜、医药器材和熏坏了的书本残页。但戴德生的家人和其它传教士则全无踪影。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听到的消息或许确实吧! 当戴德生和童跟福离开后,剩下的两个男人路惠理和李德便竭力守着通道入口和大门,但暴徒仍破门而人,冲进屋内。所有女士和小孩都把自己关在玛莉亚的房间里,恳求神施恩保护他们。 终于,路惠理走进房来,全身乏力,几乎不能站起,衣服都沾满了泥土。他们知道暴徒随时会冲上楼来,进入房间。此时,他们又听到天井传来李德的叫声,声音空洞而嘶哑。 「戴夫人,请尽速下楼,他们正在放火烧房子,我不能救你们了!」 他们只有窗的一条生路。有一个头脑清醒的,先把床垫和枕头抛出窗外,减轻跌在地上时受伤的机会。路惠理先爬到窗外的檐篷,帮助他的妻子从窗口爬下来,跟着便是安馨。 本来跟着是存义,但当他们把他扶出窗棂时,他说:「让哥哥赫拔先下去吧,他怕得发抖呢!」 所以,他们让赫拔先行,然后才是存义。 李德赶紧把他们藏在水井旁的小屋里。这时候,暴徒已来到楼上。一个赤着胸膛的彪形大汉走进玛莉亚的房中。当他打开房门,他们可以看到好几个人抬着箱杠,从别的房间搬出去。玛莉亚首先开口说话: 「我们都是妇孺,你们如此欺负我们,不感到羞耻吗?」 那大汉一言不答。 玛莉亚继续说了数分钟。那大汉子开始搜查各人身上的财物,在他们薄薄的夏裳上乱摸。白安美的裙子内系着一个小钱袋,内中约有七、八块钱。那汉子发现了,一下子就抢了过去。 「还有钱吗?」他咬牙切齿地说:「快快交出来,否则割下你的头!」 之后,他又撕破狄乐义姑娘的衣袋,拿走她头发上的饰针。当他看见玛莉亚手上的结婚戒指在烛光下闪闪生辉,他就从她指上强夺下来。然后,他开始搜查所有抽屉和箱子。布安妮趁这机会抱着小玛莉亚跑下楼去,一名扛着一个大箱的汉子紧跟在后面。这样,婴儿可免被到处乱飞的石块掷伤。她抱着小玛莉亚冲过了火场,安全地来到井旁的小屋。 李德护送小孩到达安全之地后,回来帮助其它人逃生。浓烟已经呛得他们透不过气来,墙壁也倒塌了,暴徒大声乱叫。狄乐义姑娘沿着用床单缚成的绳子从窗口爬下来,但她一逃出,暴徒便把火炭堆在窗下,叫楼上的人再也不能循此路径逃生。 还留在楼上的,只有玛莉亚、路惠理和白安美。那个彪形大汉一把抓着路惠理的头发,把他拖到屋脊上,企图解下他的手表。路惠理把表丢到黑暗处,希望那汉子放过他,转去寻找手表,怎料那汉子老羞成怒,想把路惠理从屋顶摔下去,幸好玛莉亚和白安美把他拖回来。那汉子又在墙上拿了一块大砖头,朝着路惠理的头顶直砸下来。玛莉亚立刻伸手架住,那人便想向玛莉亚下手。 「你会向手无寸铁的女人下手吗?」玛莉亚问。 那汉子呆了一会,放下手中的砖块,爬出屋顶,大声向下面的人说:「上来,上来吧!」 此时,李德已经把窗下的火炭移走了。他朝上面大声嚷:「不要再耽延了,快跳下来,我会把你接着。」 玛莉亚来到屋脊边沿,离地面大约有十二至十五尺高。她已有六个月身孕,虽然跳下去会有很大的危险,但除此别无他法。于是她迫不得已便往下跳。李德无法把她接住,只把她的跌势阻缓了一点。玛莉亚侧着身跌下,扭伤了右腿,但还能勉强站起来。 当白安美准备跳下去之际,李德在下面也预备去接,但一块砖头飞过来,打在李德的一边脸上。这一击弄得李德两眼昏花,失去知觉。由于没有人帮助缓和她的跌势,白安美背先着地,重重的摔下来,跌得她头昏背痛,幸好头上梳了一个中国髦,保护脑部不致受到猛烈的震荡。 路惠理也从屋顶爬到地下,没有任何损伤,便赶忙过来扶起玛莉亚。有人拿着大木棒打他,幸而躲避得快,只受了一点瘀伤,不过后来成了疝。白安美扶着半昏迷的李德,而玛莉亚的伤口正汨汨地流着血,但她扭伤的腿更痛楚难当。 路惠理集合所有人,带着他们经过一道门,来到隔邻的房子。他们很快被引进屋内一间小室,一边坐着等候,一边担心戴德生和童跟福的安危。李德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着;玛莉亚则因为失血过多而差点晕厥;白安美发现她的左臂淌着血,不能动弹——后来才知道左臂骨有多处折断了。 「妈妈,他们把我们的床烧了,今天晚上我们睡在那里?」其中一个孩子问。 「神会为我们预备睡觉的地方。」 一个中国教师来报告最新的消息:「知府和他的兵了来了,正在把暴徒驱散。县官亲自守卫房子,保护我们;但不曾听到戴先生和童先生的消息。」 终于,房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门开了,进来的是戴德生,他唯一的伤处是在膝盖上,是往衙门时被石块掷伤的,以致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但现在他们都幸保性命,平安相聚,为此他们再次感谢神。戴德生又叫县官进来察看李德的伤势。 他们回到屋里时,已是午夜过后了。屋子没有烧毁,邻居及时把火扑灭了。戴德生和玛莉亚发觉暴徒搜掠后,他们的房间一片零乱,衣服和杂物满地都是。玛莉亚的圣经一页页地散落在全屋之中,把它们拾回来后,竟然一页也没有遗失。 暴徒把所有房间搜刮一空,奇怪的是他们竟没有碰白安美的房间。而最重要的文件和大量金钱,都存放在这个房间里。 当天晚上,传教士在屋内睡觉时,屋外有兵丁和一些官员巡逻看守。暴徒又逐渐结集起来,李德的情况仍未稳定,而每个人的身子均又僵又痛。他们只有同心祷告。群众愈聚愈多。戴德生派了一个中国仆人赶往镇江,把有关事情报告英国领事。他又和木匠一起把门上和墙上的破洞用木板封起来。 一大清早,戴德生又到知府那里请求援助。这次途中没有受到袭击。 「知府大人已经传令县老爷,跟你一起回去。」 于是,戴德生。县官和一些兵丁一同回去,兵丁把集结的人群驱散。 县官告诉戴德生说:「为着安全,你们现在任何人都不要离开本城。我想请你立刻修函知府,但措辞小心,不要把此事说成『暴乱』,应说是『骚动』而已,否则人民会火上加油,更难收拾。你要求知府惩罚那些被捕的人,同时发出公告安抚百姓。这样,入夜前就可以恢复平静,你们也不必离开本城。」 戴德生便写信给知府,语气尽量温和。但那封信还是被人截住打开了。县官把它还给戴德生,说是不能送去。 「一定要说明白事情的真相,」戴德生道。 「如果你坚持把这封信送给知府,」县官说:「那么我就离开,撒手不管此事。你可以尽力保护自己,但我警告你,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可能就此丢掉哩!」 县官似乎极想取得一封信件,证明此地没有暴乱发生。戴德生不得已只有坐下来再写一封,差不多是照着县官的口示,完全没有提到放火和抢劫的事情。 信写好后,县官说:「为了安全,目前最好把你们送到镇江去。」 当天下午,县官雇来轿子和苦力,把传教土护送出扬州城的南门。在同一天,即1868年8月23日星期日,孙知府和县官联名发布了一份公告: 禁令公告 扬州府县接到英国教士戴德生送来照会如下:「民众谣传传教士私藏小孩,暗地烹而食之,此因群众不明真相,事实并非如此。昨晚有无数群众集结我家四周,引起骚动。谨此恳求大人严惩滋事分子,并出示文告安抚百姓。」知府及县官认为在教士住所外滋事的群众,过于无礼,行为失检,特此出示禁令晓谕民众,以后务得再在戴宅引起骚动,违者重治不饶,不得有违。所出告示得张贴所有街巷中。 在赴镇江途中,戴德生一行人一直得到兵丁的保护。他们途中碰上前往扬州查察的英国、法国和美国副领事,他们所看到的,其实只是暴徒留下的颓垣败瓦,暴徒早已四散一空。 在镇江,中国内地会的成员受到热烈的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