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奥斯定忏悔录卷六
第一章 奥斯定的心理
主,我从小就仰望你;可是,当我徘徊歧途的时候,你在那里,你到了那儿去呢!我不是你造的么?我与走兽不同,我比飞禽聪明,这不是由你支配的么?我在黑暗中,走条滑跌之路,我在我身外找你,我找不到我心之主。我沉入海底,我怅惘,我失掉了寻获真理的希望。
我虔诚的母亲,已追踪而来。梯山航海,把你做依靠。为寻我,任何危险,都不怕。当浊浪排天,危急万状的时候,她反去鼓励那些理当安抚旅客的水手,保他们平安到达目的地。这是出于你特别的启示。
她觉得我在极度的危险中,因为对于真理,我已失望。我给她说:我已脱离了摩尼派,但还没有做天主教教徒。这个消息,她也不以为意。她只认为:这是黑暗中的一线之光。她在你前,哭我的沦亡,看我当作一个死人,一个应当救活的死人。她把我放在她思想的台架上,请你再说一次你向那个纳因城寡妇的亡儿说的话:“青年,我命你起来!”他复活之后,就开始讲话,你也就把他还给了他的母亲。她虽晓得哭哭啼啼,天天为我向你所求的,已实现了一部分,仍不表示过分乐观。理由是简单的,因为我虽放弃了异端,我还没有寻获真理。她确实相信,你许给她的恩惠,不是片段的,而是整个的。她希望满怀,镇静地给我说:她深信耶稣基督,要使她在长眠之前,看见我做个虔诚的教徒。可是仁慈的泉源,她在你台前,更热忱地流泪祈祷,催你及早光照我的黑暗。实现你的救援。请看她怎样兴高采烈地,跑到堂里去听圣盎博罗削的演讲,视同常生的源泉。她看他像天使。她认清:我的进入那个疑惑不安的心境,是出于他的推动。那场恶病,如医生们习惯说的,一度使我陷入昏迷状态,可是终于恢复了我的健康。
第二章 莫尼加的牺牲
照她在非洲时的习惯,我的母亲,每携面浆,面包,清酒,去扫殉道圣人的墓;看门人对她下了一个警告。她一知道这是主教的禁令,就敬谨地予以接受。她的这种在长者命前不加考虑轻弃自己的精神,使我称奇。她在饮食上,从不过度;她爱酒,她也爱真理。她不像别的许多男女们在淡泊前,如同酒鬼在一杯清水前,感到无聊。她到殉道圣人坟上去的时候,她每提着一筐平凡的菜肴;这是一边为自己用,一边为同伴用的。她的那杯为滋润她的舌头的酒,不单杯也小,而且酒也淡。从此,也可以看见她的用心了。假使有许多的圣墓当去巡礼的话,她和她的同伴所分饮的,还是那杯稀薄杂水的酒。实在,她的饮酒,不是为她的口腹,而是为她的敬礼。
她一知道:这个有名的宣讲师,这个神修的指导者,禁止这种作风,就是简单的酒食,也不例外:一面为断绝各种醉酒的机会,一面为解除外教人迷信的嫌疑,她立即慷慨放弃。此后,来到殉教圣人坟上巡礼的她,已不携盛着食物的篮子,而她所有的,只有一片冰心了。对于穷人,她还尽力加以周济。殉教圣人们,既为步蒙难的耶稣的后尘,做了牺牲,又得到了赏报;那末,为纪念他们,她认为参与圣餐之礼,是最恰当的。
主,我天主,请许我在你面前,披露我的心腹:我以为我的母亲,假使那个出禁令的,不是她崇拜的盎博罗削主教,一定不会这样悦服的。她为了我的救援,非常敬爱他。他呢,他也爱她的虔诚,和她参加各种善功,与进堂礼拜的心火。他碰到我,每夸奖她;并且,还庆贺我有这样的一个好母亲。可是,他还不知道,我为她是怎样的一个儿子;我不信能找到生活之路。
第三章 奥斯定的畏葸
我还不晓得向你呼吁,求你拯救;我只晓得作热烈的争辩。我认为盎博罗削在俗人眼里,为了显贵人向他表示的崇高敬礼,是个有福的人。不过他的不婚,我以为是件讨厌的事情。至于他的希望,身居高位会遇到什么引诱,他在艰难中的安慰,他在研究你圣训中所得的乐趣,什么观念,什么经验,我都没有。
同样,他也不知道我内心的波澜,和埋伏在我周遭的灵性上的陷阱。我无法照我的意思,向他要求我所希望的。他实在太忙了,一群请他帮忙的人,拦住了我去见他的路。他稍微得暇,就或去进些必要的食物,或去浏览些书籍。
他念起书来,书页在他眼前过去,书义深入他的脑海,而他的喉舌,却得到些休息。他的家门,谁都可以无条件进去。我屡次站在他洞开的门前,看见他老是寂静地念着。我也鸦雀无声地,久久坐着——谁敢去惊扰一个这样凝神壹志的人呢?——最后,我自动引退,暗想:这样一个忙人,当得到片刻之暇,借以休息精神;假使我再去扰乱他,那未免太不识相。他避开朗读,是否为了怕旁听的人,听到什么疑难的问题,会要求讲解,而这样又消耗他一部分自修的宝贝光阴。此外,他的易于损哑的喉咙,也要求他默读,以资保护。总之,像他这样一个人,他的任何理由,当是好的。
为了我们间交谈的短促,我未能尽量获得充满你的智慧者的指导。在我内心极度紊乱的当儿,我虽有些空间,可以同他谈回心;可是他老是忙得不堪。每逢星期日,我必去听他演讲你的真理。他向大众所讲的,实在好极了。我深信,那些异端人毁谤圣经,欺骗我的论调,我已能予以驳斥。
“人是照天主的肖像造的,”为这句话做注解的公教徒,你的神子,认为:我们不该想你如同一个人,囿于一个有线条的肉躯中。我看到这个注解,我对于神体,虽没有一丝的观念,我却不觉因兴奋而面赤,因为在那长久的岁月内,我所狂吠的,不是公教的信理,而是我自己构造的幻象。遇到一种学说,本当深切的研究,我却抱着成见,冒昧无情地打击它。你是最远的,也是最近的;是神秘的,也是显明的。你没有什么长的,或短的肢体,无论那里,都是整个的你;可是整个的你,并不限于一地。你也没有什么类似我人的形象。人虽是照你的肖像造的,但他的一切都受限于空间。
第四章 奥斯定的畏葸
我既不知道,人怎样能是你的肖像,我应当去推究这个信条的本意,岂可指鹿为马,随便诋諆呢?我寻求真理的心越是迫切,我越是觉得惭愧:因为我被那似是而非的真理,玩弄得太久长了;我又把不可靠的东西,当作定论,向人宣讲。我在我的错误里,和我的成见里,犯了幼稚的错误和盲从。可惜,我灼见我错误的日期来得太晚了。我曾张牙舞爪,攻击你的教会中的真理;可是,不久以前,我的态度改变了。教会指示我们的,是否是真理,虽尚待证明;但我指摘它并没有犯的罪行。于是,我天主,我愧悔,我转变,最后我欣慰,因为你的独一的教会,你的惟一圣子的妙身,那个把基督的名字,铭刻于我的心版上的教会,对于那些儿戏,一点不感兴趣。它的纯正的教义并没有把你万有的创造者约束在空间——虽则是广大无边的空间——之中,限制在人的肉体的形状之中。
古教的法典,先知书,我从前读起来,觉有很多悖理的地方;相反地现在我觉得:你的圣人们的思想,并不如我所推测的,所指责的。这又使我感到欣慰。盎博罗削在他的演讲里,再三嘱人注意下面的一条规例,“文字使人死,精神使人生”。对有些记载,单从字面看,好像错误,当字义揭开神秘之幕,我虽不敢说它所说的一定是真的,但它所说的,一点不使我讨厌。当时我为了怕陷于歧途,我什么都不肯信:这种悬空的心理,又害了我。我希望对于我所不了解的问题,能像“三加七等于十”一样的明确起来。因为对于这种数学真理,我再不会狂得还去疑惑。可是我要一切的真理,无论有形的,我们的五官能接触的,无论无形的,只从有形的反面着想的,也都能同样地明确起来。
我要医好我自己,我先当有信心;那末,我的神魂之目,才可以廓清,在一种定例下,止于你的无穷的不朽的真理。可是经过庸医之手的病人,每怕信任名誉。同样,我的有病的灵魂,本来只能靠信仰来治疗的,但由于害怕信仰错误,便不愿治疗,拒绝你亲手配制的、施送世界各地的病人的药。 可是,这个药的灵验,是普世无比的。
第五章 奥斯定的畏葸
但是,我还以为公教的道理比较好。当她要我信从一端尚未证明的道理,(或为了不是任何人能领悟的,或为了是无法证明的。)她所持的态度,是中正坦白的,摩尼派人讥笑信理,高举科学的旗帜;继而提出一大套的神话,在证明是不可能的标语下,强人信从。
主,你的最温柔,最慈悲的手,慢慢儿变化我的心。我觉得在无意中,我信了许多我并没有亲历目睹的东西。各民族复杂的历史,某地某城发生的事情,我怎能看见。对于朋友们,医生们,和别的许多人,我也只得信。因为不是这样,一个人是绝对不能生活的。假使我不信人家的话,我怎能知道谁是生我的父母呢?这样,你使得我了解;信你普世重视的经典的人们,不应当受指责;应当受指责的,是不肯信的人。我当防备那些这样给我说话的人:“你怎能知道,那些经书,是真理的,真实的天主之神,对于人类的一种报告呢?”这正是我也应当信从的一端。在那些带诬蔑性的争论里,在那些纷扰的哲学问题里,我虽还不晓得你究竟是谁,我始终没有失掉你存在的信心;我也从没有怀疑到,一切人事的变化,是受你控制的。
不差,对于这点,我的信心,有时强,有时弱。可是,我常常相信:你实有,你照料我们。当时,自然我还不明了:对于你的本性,当有什么观念;也不知道哪一条道路引我到你面前。
单凭我们的理智,我们不能寻获真理,便需要圣经的权威。我认为,圣经在世界上,所以有这样的权威,为了你要人们因它而相信你,寻获你。
在听到了许多满意的解释之后,我前以为荒诞不经的事理,悉以归诸奥妙的真理栏中。为了任何人都能去读圣经,而且它的尊严的奥妙性,可以供更高深的研究。圣经的权威,在我眼里,显得更可敬,更能引起一种神圣的信心。它明显的语调,简单的文法,使一般人可以披读。可是,聪明才智之士,仍能百读不厌,回味无穷。它收纳众人在它慈善的胸怀中,可是能穿过羊肠曲径,到你身边的人,为数极小。假使圣经没有这样超越的权威,又不用神圣简单的文笔去吸引民众,信者的数字可能增加。
我默想,你在我身边;我呼喊,你俯听我。我漂流,你引导我;我走世俗的大道,你仍不遗弃我。
第六章 福梦
我热恋光荣,福利,婚姻,你笑着看我。剧烈的情感痛击我,你使我在你以外得不到安宁,你可怜我。
主,这些我的回忆和忏悔,都是你要的。请看我的心吧!愿这个你从凶恶的死亡里救起来的灵魂,永属于你!
我的灵魂真可怜极了!你刺它的创伤,使它抛弃一切,回头向你。它向了你,它就得了救。主,你在一切之上;没有你,就没有一切。我是何等可怜的一个呢!你怎样帮助了我,使我出暗入光呢?这是在我准备朗诵一篇歌颂皇帝的文章的那一天。我想宣读的,是一堆虚假的大话。这堆虚假的大话当争来的,是那些绝不会受骗者的掌声。心事重重的我,头昏脑涨,很是不安。那天,当我正在米兰的一条街上徘徊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带几分醉意的乞丐;看他的神情,又轻松,又快乐。我长叹一声,我就对同行的朋友们说:我们的痴心妄想,给了我们不知多少的忧愁。我们备尝辛苦,在情欲的驱策之下,负着重担向前走,而且越走越觉得难堪。这为了什么?这无非为了一个牢固的幸福。可是那个乞丐已经先得到了。我们恐怕永远没有希望么?行路人手里落下来的几文钱,使他得到了一点此世的福乐。我也为了这个福乐,跑来跑去,伤尽了脑筋。自然,他的福乐并不是真的。可是,我百般追求的福乐,也是虚假的。不过,他春风满面,我愁眉不展。假使人家问我:灵魂快乐好呢,忧苦好呢?我自然希望有个快乐的灵魂。假使人家再问我:像那个乞丐好呢,像我好呢?我虽多愁多虑,我还以为像我那样比较好。这简直是错误,不是真理。我不该相信,为了我的学问,我比他高超:因为我的学问,并不给我更多的快乐,我不用学问来教训人,只用来为我取悦于人的工具。为此,主,你挥起纪律之杖,击破了我的骸骨。
“快乐的原因,是应当研究的。乞丐的快乐在醉酒里,你的快乐在光荣中。”那些这样给我说话的人们离开我吧!主,在你以外的光荣,可算什么?他的快乐不是真快乐;我的光荣也不是真光荣,它给了我许多的烦闷。在黑夜里,乞丐发散他的酒气;我呢,不知多少日子,睡而又起,起而再睡,我常昏迷不醒。是的,快乐的原因,是当研究的。圣贤的快乐,和虚假的福气,是不可相比的。我们之间,大有区别。一定的,他比我更快乐:他欢欣踊跃,我烦闷难堪;他饮酒为人祝福,我用大话追求虚荣。
关于这点,我对我的朋友们,说了许多的话。屡次,在同样的机会中,我检讨我的处境,我觉得我不行。我为了我的恶,又痛苦,又害怕。福乐虽向我笑着,我仍无动于衷,因为在我还没有把握它的时候,它先已像鸿雁飞向遥远的高空。
第七章 亚利比阿斯与奥斯定
我和意气相契的朋友们谈到这些问题,都是感慨交集。内中亚利比阿斯与南伯利棣乌斯,同我更无所不谈。亚利比阿斯是我同道的人。他的家庭在城中是很有声望的。他比我年轻。当我在带迦德,和迦太基开始我的教授生活的时候,他是我的学生。他认为我又博学,又好心,所以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为了他虽年小,却具有非常的德性。可是,迦太基的坏风气诱惑了他,使他浮沉于浪漫的戏剧中。当我在那边主讲文学的时候,正是他放肆的当儿。为了我与他的父亲间的一种误会,他竟不来听课。他的这种疯狂,使我很痛心:因为这足以淹没、或竟已淹没了他身上最美丽的希望。采取一种强硬的手腕,或出以朋友的交情,或出以教师的立场,忠告他,把他拖上正路,我觉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想,他如同他的父亲对于我的感情,一样是恶劣的。实在,并不这样。他不管他父亲对于我的态度,自动来拜望我,和参加我的演讲。可是他听了一个时期,又中断了。
当时,我忘记运用我的潜势力,阻挡他爱好戏剧的疯狂,去埋没他先天的各种优点。可是,主,一切的受造之物,都在你掌握中。你没有忘掉,他将在你的子女中间成为施行你的“圣事”的主教; 他的回头,明明当归功于你。我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你的工具。
一天,我面对学生,照常坐着上课。忽然,亚氏闯了进来,向我致敬;又坐着,倾听我所谈的问题。适巧我手中拿着一篇应予以注解的原文。一面为引起听众的兴趣,一面为求讲解的祥明,我就把戏剧来做譬喻。同时,我对戏迷,下了几句泼辣的批评。当时,主,你晓得,我一点没有从迷途里叫回亚氏的心思。可是这种警告,他认为我是为他而发的;我想,假使另一人听到这些话,定会勃然大怒的;这个优秀的青年,反因以自责,而且更热烈地爱我。
你早已说过,且在你圣经里,曾有过这句话:“你责备君子,他将爱你。”我没有责备他,责备他的是你。为实行你奇妙的,正义的预定的计划,每征用人力。而被征用的人力,有时是知道你的计划的,有时是不知道你的计划的。这样,你就在我无意之中,把我的心,我的舌,变为热烈的火炭,去熏灼那个满贮希望的灵魂上的黑暗面,而竟医好了它。我以为,只有不认识你的慈悲的人们,才能不称扬你。我呢,我从心灵深处,奉扬你的仁慈。
亚利比阿斯听了我的演讲以后,就从那个深洞里起来,同低级的,黑暗的快乐诀别。他的这种坚强的精神,洗净了他的灵魂,以后再不到那个龌里龌龊的魔窟里去了。他又说服了他的父亲,重来跟我求学。当我们在学校里,晨夕与共的时期内,我们同陷于摩尼的异端。他爱他们的节欲主义,认为这是真实的,有来源的。不知道是一套假面具,内部包藏着的,都是假仁假义。它哄骗了不少有为的,和不知深思的人们。
第八章 戏迷亚利比阿斯
亚利比阿斯对于他的父母,为他选择的前途——律师,在他们举出的种种利益前,决予接受。于是为研究法律,他先我到了罗马。那里,他竟不可思议地,又迷于剑客的把戏中。开始时,他很厌恶这种把戏。一天,他的几个窗友,从一个宴会回来,偶然在路上碰到了他。他们强邀他到剧场上去,参加惨酷的斗剑。他虽尽力挣扎,终给他们架了去。他给他们说:“我的肉体,你们可以架去,押到那里;可是我的心,我的两眼,你们休想强它们注意这种把戏。我虽无法脱身,我还是胜利者。”他虽态度坚决,他的窗友们仍不肯放松他,还想看看:他究能否言行相符。
他们进入剧场,勉强找到了几个位置;残忍的肉搏已达到峰顶。亚利比阿斯闭着眼,定着心,绝不想参与这种惨剧。可是他的两耳没有封闭。忽然一个精彩的镜头,引起一阵剧烈的呼声。制不住好奇心的他,认为只要意志坚决,看看也没有关系。谁料竟从眼帘上,受了一个致命伤。他比那个被打倒的剑客,更形可怜。呼声打动耳鼓,、打破了他的雄心。假使他能虚心依靠你,何致一败涂地呢?他看到鲜红的血,他同流合污了。刚才他还不想看的东西,竟也刮目而视了。他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残暴,沉醉在血腥气的快乐里。他变了,他已是场上群众间最活动,最得意的一份子了。我再说什么?他看,他叫,他发狂,以后不但同前引诱他的窗友们一起来,而且他来得还要急,而且后来居上,去拉别人了!
且看你的有力的,慈悲的手,怎样从深渊里,救了他起来。这样,你叫他知道,靠自己是不中用的,只有你是可靠的。他的回头,还在遥远的将来。
第九章 亚利比阿斯的另一轶事
这个经验,为他将来是个教训。他还有件意外的事情,当他还在迦太基求学的时候,他已来听我的课。一天中午,他在广场上,预备他的一篇学生演讲辞。不知怎样的,场里的警卫,认以为小贼,把他扣留了下来。照我的意见,你的这种措施,是为了另一个原因,使日后成为大人物的他,在决定别人的是非里,当怎样细心躲避轻率的判断。
当亚利比阿斯一人手携小板桌和他的剑,徘徊在警署前的时候,一个青年学生,真的小偷,暗暗地跑了进来,运用他私藏的斧头砍斩银行路上的铜栏杆。行员听到声音,就派人下来捉拿。贼闻脚步声,怕被人捕获,就弃斧而遁。亚利比阿斯没有看见他进来,却看见他急促的逃走。为了好奇心,他跑去看那个小偷弃斧的地方。但他惊奇地立着视察的时候,行员派来的几个人也到了。他们看见他手执敲铜栏杆的斧头一人站着,就把他捉了下来,并把他拉到人丛中,自夸拿到了贼;随即把他送到法院里去。侥幸,事情就转了机:你立刻为他雪冤,援救了他。在他被压到监狱,或到刑场去的路上,迎面来了一个负责保护公共建筑物的工程师。那些捕押他的人们,心里很觉快乐,因为他常怀疑他们就是盗窃广场上的东西的人。谁是真贼,今天总可水落石出了。
可是,这位工程师,在一个参议院的家里,曾好几次见过亚利比阿斯。他立刻就认了出来,执了他的手,从人丛里叫他到另一边,查问他的经过情形。他明了了以后,就叫来势汹汹的一群跟他走;终于到了那个真贼的家门前。门前站着一个小奴隶。他的头脑非常简单,他不懂泄露了秘密,会害他的主人翁的。实在陪他的主人翁到广场去的就是他;他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亚利比阿斯认出了是他,就报告工程师。工程师举起斧头,问小奴隶说:“这是谁的东西?”小奴隶随声答道:“这是我们的。”最后,在人家的逼迫之下,他承认了一切。
这样,在人家失望之下,亚利比阿斯伸了冤,而罪归于那一个真贼。你的将来的福音宣讲师,当为你教会,解决许多难题的他,从此经验更富足,教育更圆满了。
第十章 亚利比阿斯的败兴
那末,我在罗马又碰到了他。我俩交谊很深,以至我往米兰,他也跟踪而来。他在那里,运用他的法学,当了律师。这不是他本人的志愿,而是他的父母的希望。他曾三度为人辩护;他的廉洁,使他的同事们咂舌称异。他呢,看到人家重金轻义的作风,也表示惊骇。于是,人家就想利诱或威胁他。
当他任意大利财政部长顾问的时候,有个势力雄厚的参议员。不少人都软化在他的威权下。他也蹈一般权贵者的覆辙,求容他做件违法的事情。亚利比阿斯不加思索,立予拒绝。人家还想贿赂他,他莞儿避之;人家想威胁他,他也不放在心上。他的守正不阿的精神,一时有口皆碑。那个狡计百出的家伙,亚利比阿斯不怕他,又不肯讨好他。法官本来也不愿意让步,可是他不敢直言。他把责任推在亚利比阿斯身上,说他的顾问不让他去做。这是准确的,因为假使他做的话,他的顾问一定会离职的。
他的惟一的,能摇动他的人格的弱点,就在他是个爱好文学的人。他很能想用公家的钱,去完成若干手抄本。他细加考虑之后,得到了一个最好的结论。他认为督促他的正义,当放在便利他的权利之上。这还不算什么。当知“忠于小事,必忠于大事。”你下面的几句真理之言,是最有意义的:“假使你们在虚假的福利上不忠信,谁会把真实的福利交给你们呢?假使你们在旁人的东西上不忠信,谁会把应属你们的东西托付你们呢?”
这是我的好友的为人。他如同我,每不安地自问:“我们当选择那一种生活?”
南伯利棣阿斯辞别了离迦太基不远的家乡,和他久久作客的迦太基;又抛弃了他的丰富的家产房屋。他的以前不能追随他的母亲,也跑到米兰来了。他的目标只在同我一起生活,追求真理与智慧。他热心研究幸福生活的条件,揣摩疑难问题的底蕴。他如同我,叹息着,漂流着。我们三个嗜义如饥渴的人,有时彼此呆望着,有时回头向你,希望你及早救济我们。仁慈的你使得我们的生活,遭着痛苦。当我们自问,痛苦有什么用处的时候,我们的神目又黑暗了。“这种状态几时要过去呢?”这个问题不停地来到我们的脑海里。我们虽常嘴里唱着,我们仍不放弃我们的生活方式,因为我们对于另一个生活的方式,一点没有把握。
第十一章 同病相怜
在我十九岁的那年,我开始热烈地追求智慧;并且决意一朝获得,当弃绝一切虚伪狂妄的希望。可是想到十九岁以前的漫长岁月,觉得不胜感慨。请看年已三十的我,还在混泥浆里打滚,贪恋那些转眼溜过,疲劳我精神的东西。记得当时我每唱着:“明天我要找到;真理要明朗化,我要把握它。缶斯特就要来,他将给我解释一切。大名鼎鼎的翰林院诸君子啊!为指导我们的性命,一个真理也竟找不到么?不,不,加紧去寻吧,不要失望!圣经上许多从前我认为荒诞不经的东西,不已变为可能合理的么?我要把我的步子,重放在我童年时,我的父母放我的地方,直等到真理显示于目前。可是真理,那里去找它呢?何时去找它呢?盎博罗削没有空,我也无暇浏览。而且那里去找书呢?何时我能购置?谁能借给我书呢?为救我们的灵魂,我们且划出一部分时间来吧!伟大的希望,终于降临了:我歪曲了公教的信理,我诬蔑了它。”
“真正认识公教教义的人以为:把天主拘束于一个有线条的肉躯中,是个罪恶。我还犹豫着不去打开真理之门,使一切豁然开朗。上午的时间属于我的学生。其余的时间,我怎样予以利用呢?为什么不用来研究真理呢?何时我去拜访那些有地位的朋友呢?他们的指导为我是不可少的。可是我要预备学生们要求我的东西呢?我的疲倦的身灵,何时可以得到应得的休息呢?”
“不,不,这一切,都让它淘汰吧!这些没有多大意义的东西,我们不要去管。我们当凝神壹志,追求真理。性命是可怜的,死是不一定的。它会突然地来,我们当怎样去应付呢?此时我们不知学习,将来那里去讨教呢?为了这个疏忽,我不要受到一个严厉的处分吗?可是死亡打倒了我们的知觉,还有什么忧虑可言?这也是应当研究的一个问题。”
“这究竟是个不可思议的假设。基督教教义,这样璀烂地传播全世界,一定不是件偶然的事情。假使我们灵魂的性命,和肉身的性命,同归于尽的话,天主那肯创造这样伟大美丽的事业?为什么我们不赶紧抛弃尘世的荣华,专心去寻天主,和安乐的性命呢?”
“话还当说回来。此世的幸福,也有它的快乐,不少的甜蜜。我也不当轻易斩断我的倾向,因为好马不吃回头草,去而再来是件可耻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已有把握,可以得到一个相当高的位置。得到了它,我想我不会别有贪图了。我有许多有势力的朋友;假使我心急的话,我至少就可以做个法官。我娶一个有些财产的女人,则不至加重我的负担。能这样,我已心满意足。不少有名的,足为我们模范的人,结婚之后,仍在研究智慧之学。”
当我自言自语的时候,我的心被几阵狂风,吹得忽西忽东。岁月不居,我还迟迟归向天主。我一天一天推迟下去不想生活在你怀中,但并不能推迟每天在我身上的死亡。爱幸福生活的我,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却又害怕幸福的所在地;我追求幸福,却又在躲避幸福。我认为,假使我脱离女人的胸怀,我要痛苦不堪。为医治这种弱点,你的仁慈给予我们的药物,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我一点没有经验。我相信,节欲关系我们的毅力。我觉得我缺少这种毅力。我真太没有智识了!你在圣经上,没有这样说过么:“假使你不赏赐人洁德,谁都不能自守。”假使我诚恳地向你呼吁,求你救援,你一定会给我这个恩典。
第十二章 婚姻问题
亚利比阿斯挡我结婚,每给我说:假使我结婚的话,我们绝对不能优游地共同生活。可是,这种生活为了智慧的爱,早在我们馨香祝祷之中。当时,他守身如玉;这是件惊人之举,因为他年轻时,也寻过花,问过柳。可是,他并没有迷醉。后来,他觉得懊丧,丑陋,终恢复了他的坚贞。
相反地我给他说:许多结过婚的人,又能增进智慧,又能修德立功,又能忠于他们的朋友。他的一种浩然之气,是我所望尘莫及的。做肉欲奴隶的我,在肉欲的桎梏下,找到了一种死亡的温柔。我虽希望能得解除,但不肯听人家的忠告。我怕它,如同怕只来解放我的手,触痛我的创伤。
我当特别提出,恶蛇借我的嘴,向亚利比阿斯进攻,在他的路途上,张了温柔的罗网,妨碍他清白的自由的脚。
他看到我,他很推重的我,竟沉沦于欲海中,觉得万分诧异。当我们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是否当向他直认:我绝对不能离女人而生活。为使得他对于我的话,不要过分惊奇,我又给他说:偶然和私下的两性之爱,像他曾有过的,已经冷落的,使他懊丧的,和我的津津有味的恋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假使再加上冠冕堂皇的婚姻头衔,我爱这种生活,他一定不会诧异的。他终于也想结婚;他的动机,好奇心,强于我为他描写的柔情的快乐。他说他愿意知道:那个缺了它,我的性命不算一个性命,而是个刑罚的幸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时,他很羡慕我的性命。不受什么束缚的他,对于我的烦恼,表示惊异。这个惊异把他送上尝试之途;而且几陷他于他惊异的奴役之境。因为他想与死亡结约。“爱险者将死在其中。”
婚姻的光荣目标——管家和教育子女——为他为我,都不发生大兴趣。实在,奴役我,使我烦恼的,还是那个难填的欲壑。亚利比阿斯的好奇心,几使他蹈我的覆辙。
侥幸得很,无上尊主,我们在怎样的惊涛骇浪中,你没有弃绝卑污的我们。你可怜我们的苦境,用神妙的方法,拯救了我们。
第十三章 莫尼加的手腕
人家不停地催我娶妻,我已一度做过求婚的手续,对方也已有肯定的答复。我的母亲热忱地在中间奔走;她希望我结婚之后,就可以领圣洗。她看见我一天比一天接近灵泉,很是兴奋:她看出我的信仰即是她的愿望和你的诺言的实现。
每一天,一边为了我的要求,一边为了她个人的期望,举起她的一片丹心,恳求你在梦中,关于我的婚姻,有所启示。你没有答应她的祈求。紧张的情绪,使她看见了不少幻象。她告诉了我,但不敢承认,这是从你来的。为此,她也不加重视。她说,她自有一种难以言语形容的心理,使她能区别:什么是从你来的默启,什么是从她自己来的幻想。
事情急转直下,订婚的手续业已办妥。可是对方还要两年才能出嫁。不过她非常可爱,再等两年,也没有关系。
第十四章 公共生活的计划
我们一队志同道合的朋友,几经商榷之后,同意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去度一个安静的生活。
我们的计划,大概如此:把我们私有的财产,作为公有公用。为了我们间真切的友谊,产权不属于个人,而属于团体。换句话,这个化零为整的产业,同时属于个人,也属于公家。我们一共十来个人,内中还几个是很富的,而罗曼尼亚纳当首屈一指。他是我的同乡,我的老友。他为了些严重的问题,曾一度登朝作宰。他是我们队里最活跃的一份子;为了他雄厚无比的资产,他的建议,也每受人重视。
我们决定,每一年,推举二人管理本团的一切,让别人随便去休息。我们又商讨:我们的妻子能否予以赞成;因为我们当中,有些已结过婚,有些正想结婚。这个美妙的计划,终于飞出了我们的手,变为泡影。
我们长叹短吁之后,又回到宽大的红尘路上。我们的脑海中,万千的思潮,络绎地起伏着;可是你的意志是永远不变的。你从你智慧的峰顶上,对我们的儿戏笑着。你计划着,等待一个相当的时期,为给我们粮食,且沛降宠露于我们的灵魂上。
第十五章 淫乐的奴隶
那末,我只有罪上加罪。那个好久与我同居的女子,视为我将来婚姻的阻挡,被迫与我分离。我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久而难忘:因为我非常爱她。
她重回非洲,并且在你台前许愿:以后不再与任何男子发生关系。那个我们的私生子,她留给了我。
可怜的我,没有勇气效法她。我既在两年中,不能同我的未婚妻成婚,为了挡不住情欲的狂流,我又姘识了一个女人。这样,我的欲火,不但维持了下去,又增长了起来,蓬勃了起来。我的第一个情人,离去时我受的伤,仍没有起色。相反地在尖锐炙人的痛苦下,它崩溃了。痛苦虽像轻些,病情却很危急。
第十六章 捕风捉影
慈悲的泉源,我们当称颂你,光荣你。我每况愈下,你更接近了我。那只当救我出泥淖,洗濯我的手,已逼近了:对于这点,我毫无疑惑。那个阻挡我向欲壑深处再滚下去的东西,就是怕死与怕你的审判的观念。这个怕惧从没有离开我的心。
我曾同我的朋友,亚利比阿斯与南伯利棣阿斯,讨论过至善与至恶。假使我跟着伊壁鸠鲁否认灵魂不死,赏善罚恶的道理,我以为在这个问题上,他当是无比的权威。我的见解是如此的:假使我们是不死的,我们在一个永远的肉情之快乐中活下去,没有失落之处,我们怎会不快乐呢?还有什么要求呢?可是残破盲目的我,对于那个自身可爱,肉目所不及,只有神目能领会的美德之光,一知半解都没有。这不就证明,我是个可怜虫吗?在我的痛苦中,我每自问:为什么我同朋友交谈,就是所谈的是些可耻的事情,也觉乐也融融呢?是的,少了我的朋友,就是浸沉于浓郁的情药之中,我也郁郁不乐。我爱他们,半点没有自私之心;我觉得他们也这样地爱我。
邪曲的路哪!主,离开了你,想能找到什么好东西的灵魂,是糊涂的,可怜的。随它怎样左右前后,翻来翻去,寻不到平安,只见顽硬的东西。你终于来了,你从足以使我痛哭的异端中,拯救了我。你把我们安放在你的道路上,并且安慰我们说:“跑吧!我要扶助你们,领你们到终点,抱你们到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