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 言 〗 每逢我们想到领袖,总是想到一个带领群众的人;他主要提供意念、建议或主张。于是,我们想起甘地、马丁•路德•金、肯尼迪、韩玛绍、戴高乐——他们都在现代历史里边沿举足轻重的角色,一直为大众注目。然而,我们研讨一个基督徒可寻求怎样的领导时,有时似乎最好从身边着手,这样,当事人便没有逃避的藉口,说自己不是致力改变世界的材料。 任何男女多多少少都正对他人行使领导权。在父母子女、老师学生、上司下属等关系中,我们可发现很多不同的领导方式。在一些非正式场合——运动场、街头党派、学术和社会团体、康乐体育会所——我们也可察觉领导的实施与接受方式怎样影响着我们。 在这一章,我打算着重涉及领导的最简单架构:两人之间的接触。在这一对一的关系中,我们看到彼此的领导,当中包括由一观点到另一观点、一种看法到另一看法、一项信念到另一信念。我们不需要提及希特勒(Hitler)或甘地等名字,以显示这种领导有多大摧毁性或建设性。即使在两人之间的简单对话,领导可以是生与死的问题。事实上,正是在这一对一的接触,我们发现了一些基督徒领导原则。这些原则同时对更复杂的领导关系有意义。 且让一位住院病人和探病者的简短对话,作为我们讨论的起点。这位病人48岁,姓夏利逊,是个旧式农场的工人,个子高大,外表粗犷,不善辞令。他成长于简单的浸信会家庭,为了腿部手术,入住大城市医院,却感到不适应、迷惘。他患的是大动脉衰竭。探病的是神学生若翰•阿伦,正跟随院牧作为期一年的院牧训练。 这是若翰的第二次到访。病人身处病房中央,坐在轮椅上,房里还有其他病人,有些病人在聊天。他们就这样谈起来了: 若翰: 夏利逊:是的,我记得。 若翰:一切可好? 夏利逊:好的,让我告诉你。他们上星期本来要为我动手术,打了麻醉药后,推我到那儿;我心跳过快,他们接着决定暂时不开刀。他们送我回这里,我想明天会动手术吧。 若翰:你说你心跳加快了? 夏利逊:是啊!他们认为那样动手术太冒险了。(稍停)我想我可以动手术了,我认为我撑得住的。 若翰: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夏利逊:哟,我还没有准备死,只不过认为手术非动不可,不然就丢了双腿。 若翰:你还没有准备面对人生结局,不过要尽力做一点事情,好保住双腿。 夏利逊:对(点头)。假如这就是了结的话,那我就完蛋了。 若翰:假如手术失败,你认为结果就是完蛋了。 夏利逊:不错!他们当然说手术不太复杂。他们打算在这儿给我注射麻醉药,我就一直躺在这里,直至他们推我进手术室。他们说放一些塑胶管子进进身体,就能保住双腿。你看看我的脚吧(脱了鞋,露出脚),我站立的时候,这脚趾就会变蓝。他们大有可能从脚踝这里锯下去,只有这样,他们也许能保住我的腿。 若翰:假如你还能够用双腿,手术是值得的。 夏利逊:对啊。我当然不想在手术中死去。我宁愿死于自然,也不愿在麻醉中死去。 若翰:你知道在手术时有可能死亡,但你要复原的惟一方法便是动手术。 夏利逊:对,说的正是。 (停顿一会) 若翰:你出院后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吗? 夏利逊:没有事也没有人在等待我,只有艰苦的工作。 若翰:只是很多粗重的工作。 夏利逊:对啊,说得不错。我当然要恢复体力。我估计到烟叶收成的时候,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若翰:你要收割烟叶? 夏利逊:对啊,大概八月左右就开始收割。 若翰:嗯——嗯 (停顿一会) 若翰:好了, 夏利逊:谢谢。多谢你来看我。 若翰:我会再看你的,再见。 夏利逊:再见。 若翰没有机会跟 若翰的任务是在这重要关头引领 为了进一步了解基督徒领导的意义,我们将要更仔细研究 〖 I. 若翰探访过 若翰的反应不难理解。他作为一个年轻神学生,十分期望跟病人谈些有意义的话,从而提供盼望和安慰。不过,他灰心失望,觉得被拒,无所作为。只有在他开始写下、阅读、重读他们的对话,又与督导讨论实际发生的事情,他才开展一个必要的距离去了解 1、非人化的环境 一个神学生,顺利由小学、中学升到大学,又进入了神学院,实在很难想像一个48岁的人躺在科技主导的现代化医院的滋味。那必定像是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人们的衣着外貌、行为举止,都怪异得教人恐惧。白衣天使效率奇高地清洗、喂病人,为病人换衣服;医生手拿图表,记录病情,并以完全陌生的语言作出指示;很多挂着瓶子和管子的不知名机器;以及其他一切怪异的气味、声音和食物;都必定使 这番说话显示, “他们打算在这儿给我注射麻醉药,我就一直躺在这里,直至他们推我进手术室。他们说放一些塑胶管子进身体,就能保住双腿。” 对 若翰正正就在这种缺乏人性的环境,渴望提供院牧支援。 2、恐惧死亡 若翰研究他与 他必定已感到,要像一个人般死去,已大不可能:“我当然不想在手术中死去。我宁愿死于自然,也不愿在麻醉中死去。” 然而,事情不是如此简单。 没有人能够全然了解 再者,如果死亡的一刻通常使人回忆早年岁月,那么,他孩提时期的浸信会讲章——顺从“世俗快乐”的人面对永刑的威吓——定再度重现,既可怕又鲜明,逼使 我们不知道 “我还没有准备死。”这表示 3、恐惧生存 很少病人在接受手术时不盼想复原。复杂的医疗事业之所以存在,为的是治疗和康复,使病人重过“正常生活”。凡是到过医院并给病人谈过的人都知道,“明天”是即将回归家园、再见旧友、重投工作、过正常生活的日子。一般人身处医院,都盼想愈早离开愈好。医生、护士和助手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人类盼望的治愈能力之下——共同工作。 一个不愿意离开医院的人,必定不能配合医院的宗旨,也限制了伸出援手者的能力。 要一个健康年轻人体会没有人关心自己死活的滋味,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十分困难的。孤绝是人类苦难中最难受的一种,对若翰这年轻人来说,孤绝的经验根本远在千里之外。他可以跟上司商讨,跟朋友交流;他的家人和所有人都关心他的福祉。相对地,一个无人挂念的人,只望在烟草行业干粗活,要复原的惟一目的是为了有力气收割烟草;生活对他又是什么一回事呢?生活绝对不会在他身体衰退的过程中抽去孤绝,那么, 只是再花几年时间在炙热的阳光下挣扎,赚取仅够衣食的钱,直至别人认为他做不来而能够“自然地死去”?死亡也许是地狱,不过,生存也好不了多少。 这样看来,若翰所看到的 这正是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 同样,有很多男男女女跟若翰一样,有理想,有识见,盼想解救别人,把他人引向明天。那么,怎样把像夏利逊一样的人自瘫痪中释放出来,并且在新生活开始时,引领他们进入明天呢?这就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 II. 如何引领 若翰探望了 要批评若翰的反应,并指出他多少次失去接近 所以,随之而来的不是给若翰上一课,指出他怎样惨痛地失去帮助 若翰能够做的,比起他与 在非人化处境里,人类可能作出的任何反应都是个人的回应,一个病人得着这回应,无论面对生,又甚至是死,都能对他人有所期待。 1、个人化回应 当神学生阅读若翰与 这一切和其他建议的回应,都建基于热切伸出援手和提供盼望的信息,以减轻这受苦者的痛苦。不过,问题依然存在:“一个神学生的言辞、解释、劝导和理由,对一个受着苦痛煎熬的文盲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有没有人在一个人死前数小时,能够把那个人的观念、感受或看法改变呢?”可以肯定的是,48年的生活,绝不会因着一位善意神学生的数句精简说话而起变化。若翰也许过分被动,也许没有勇气道出真相或表达关心;可是,这又有什么实质的分别呢? 对于若翰探访 说得不错……除非 2、生命中的等待 除非一个人让别人知道他的临在,否则,他不能成为领袖——即使他陌生和冷漠的状态踏前,让人觉得他可分享交流。 不过,即使若翰真切站在 所以,若翰的工作是鼓励病人,使对方渴求康复,并且在挣扎求生时得着更多力量。 然而,他有什么法子呢?就是要推翻 如果一个人认为没有人在等待自己,他断不能活下去。任何人长途跋涉回家,都会在车站或机场寻找等待自己的人;任何人都想跟守在家里、等待自己的亲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分享苦乐。 无政府主义者亚历山大•伯克曼在1892年意图杀害工业巨头亨利•克莱•弗里克,若不是有几个好友在狱外等待他,他早就因着14年残酷监狱生涯发了疯。乔治•杰克逊,索尔达监狱囚犯盟友之一,18岁那年抢劫汽油站70元,于1960年入狱,并于1971年越狱时遇害。假如他的母亲、父亲、兄弟罗伯特和约纳堂,朋友费伊•斯腾德没有在外面等待他,收他的信并不断回应他的思想,他绝不可能写下那些动人的函件。 只要至少有一个人在等候,人就能保持神志清通,并生存下去。即使健康很恶劣,人的精神实际上仍能够控制肉身。一个濒死的母亲总要活着见她的儿子,才会放弃挣扎;一个士兵知道妻儿在等候他,总能避免身心的崩溃。然而,如果“没有事也没有人”在等待的话,面对生死的挣扎时,生存的机会就十分渺茫。假如 然而,当一个人跟同伴说:“我不会放弃你,我明天就在这里等你,不要教我失望。”那样,明天就不是无尽的隧道,那个等候他的弟兄反而变得有血有肉,他会为这个弟兄给生命多一次机会。当明天意味着烟草业、苦差和寂寞生活,根本不能期望 我们不要说一小时不能建立拯救生命的关系,因而抹杀等待的力量。一个人身处苦难的时候,别人的一个眼神或轻轻一握都能胜过多年的友谊。爱不只永恒不渝,也可以一触即发。 若翰实在可以成为 3、死亡中的等待 不过, 我们正好触及若翰与 我们社会大多数人都不欲以死亡的观念互相打扰,他们甚至打算在他人死亡时,也不让他知道死亡已近。若翰玩这个错误游戏之时,绝不能引领 说句实话, 人确实可以在死亡中活出忠信,且表现出团结,这种团结不但建基于重返日常生活,也奠基于参与死亡的经历,这死亡经历藏于人的心底。“我会等候你”的意义远远大于“如果你捱过手术,我会再与你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如果”可言。“我会等候你”超越了死亡,深切表达了一项事实,信心和盼望也许过去,爱却永远长存;“我会等候你”表现了一种足以折断死亡锁链的团结。在说“我会等候你”的一刻,若翰不再是个院牧,搜索枯肠,提出忠告, 即使明天是另一人的死期,某个人仍能领那人进入明天,因为他可以在两边等他。然而,若翰领 人对死亡咆吼抗议,因为他对行刑的拖延不满。也许这抗议在 〖 III、基督徒领导的原则 〗 我们谈到基督徒领导,怎能不提及耶稣基督、祂的一生、十架受死和死后复活?惟一的答案是:祂自本章的第一页起就在这里了。了解 1、真切关怀 若有什么态度足以折磨受苦的人,那绝对非高不可攀莫属。基督徒牧灵的悲剧在于,很多人有极大需要,他们期待细心倾听的耳朵、打气的说话、宽恕的拥抱、坚定的一握、温柔的笑容,甚至是无能为力时的歉意,可惜的是,他们通常发现牧者遥不可及、置身事外。他们不是不能就是不愿表现同情、愤怒、仇恨,又或怜恤等感受。吊诡的是,这些想服事“所有人”的牧者,往往不能亲近任何人。每一个人都成为我的“邻舍”时,倒值得怀疑,有谁能成为我的“近邻”——即与我关系最紧密的那个人。 过去,极多专家都强调,领导者在助人的关系里,要对个人的真切感受及态度有所约束,现在似有必要重建基本原则,就是要甘于投身,甘于全人进入痛苦处境,甘于冒受伤、残害甚至是毁灭之险,否则没有人可帮助任何人。基督徒领导由始至终彻头彻尾就是为别人豁出生命。除非我们认清,真正的殉道是见证与哀哭的人同哭、与欢笑的同笑、以自己的苦乐经历成为澄清和了解的源头,否然,殉道的思想只是逃避现实的念头而已。 有谁能够从一所火光熊熊的房子救出一个小孩,却不用冒烧伤的危险?有谁能细听一个孤寂绝望的故事,却不用冒险面对内心类似的痛苦,甚至失去心灵宝贵的安宁?简单而言:“有谁能不走进苦难,却能带走苦难的呢?” 领导的最大幻想是,有人从未踏足沙漠,却能领他人走出沙漠。我们生活里无数例子告诉我们,领导需要了解,而了解需要同甘共苦。只要我们一直把领导界定为预防、或奠定先例、或为一些“大众利益”谋福祉,我们已忘记一项事实:除了受苦的天主外,没有他神可拯救我们;除了被世人的罪碾压的人,没有人可领导他的同胞。真切关怀意味 一个一直全心为众人中每一个付出的领袖,定会受到众人的信赖。很多故事都阐释了“他真的关怀我们”这句话,这些故事在在显明,真正领导的记号是,为了一人而忘记众人。 人们在婚礼聆听牧者对新婚夫妇的训勉、在葬礼聆听牧者对安息者儿女的安慰,不只为了好奇。他们聆听时期盼真切关怀能使牧者在分享苦乐之余,能发出触动心弦的肺腑良言。很少人喜欢一篇切合所有人的大众化讲章,相反,很多人都全神贯注于数句为少数人而说的话。 这一切提醒我们,当一个人有勇气进入最独一无二、最私人的生活经验,他正触及团体的灵魂。那个花了很多时间设法明瞭,澄清同胞错乱和困惑的人,就最有可能成为胜任的领袖,说明众人的需要,因为在苦与乐的泉源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卡尔•罗杰斯写以下一番言论时,所指的正是这件事。他曾写道: ……我发现,在我看来最私隐、最个人、最难理解的那种感受,结果竟是许多人共有的表白。这教我相信,我们每人内里最个人和独一无二的东西,假如分享或表达了出来的话,大有可能是深深打动人心的元素。这有助我了解艺术家和诗人,他们大都敢于流露内心的独特之处。 如此看来,基督徒领袖应是艺术家,以勇气表达最个人的关注,藉此把众人联系起来。 2、坚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即使面对绝望和死亡,仍坚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正是基督徒领导的第二项原则。这原则似乎过分明显,很多时都被视之为理所当然,甚至备受忽略。 若翰需要真切地关怀 然而,一个深信生命有价值和意义的人会发现,每一经验都蕴含新应许,每一相遇都启发新洞见,每一事件都带来新信息。不过,我们要发掘,并让人看到这些应许、洞见、信息。基督徒领袖之所以成为领袖,并不因着他发表新意念,并说服他人接受;他之所以成为领袖,乃因为他带着期望的眼神面对世界,以其专长揭开遮挡潜力的帐幔。基督徒领导之所以是牧灵工作,乃表明领袖在服事他人之时能带来新生。正是这种服事,让人看到街道隙缝中的花朵,让人听到怨忿仇恨所掩盖的宽恕微声,让人触摸到死亡和毁灭阴影下的生命。 他们两人在危机处境的相遇,并非是个别事件,反而是一种直接的考验,让他俩再三发掘人心的基本追寻。然而,一个深信生命有价值和意义的人才能听到这召唤,他知道生命不是一成不变的,反倒是人与世界不断接触的奥秘。 3、盼望 我们越发相信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对他人的真切关怀就能够持续不绝,而我们引领同胞走向未来的最深切动机却是盼望。因为盼望使人有可能超越急迫的需求欲望,得着超越人类苦难甚至死亡的远象。基督徒领袖是个有盼望的人,归根结底,他的力量并非来自个人的自信,也非出自对未来的特别期待,而是来自天主赐下的应许。 这应许不单使亚巴郎走向未知之地,也不单激励梅瑟引领同胞脱离奴役生涯;对任何面对朽败和死亡、仍迈向新生命的基督徒而言,这应许也是股动力。 没有了这盼望,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相处时,我们永不能看到个中的价值和意义,也不能打从心底关怀对方。这盼望远超乎个人心理力量的范围,因为这盼望不只植根于个人的心灵,而是植根于天主在历史里的自我启示。故此,若一个基督徒领袖纯粹乐观地面对人生困厄,他的领导方式不算是基督徒领导,因为基督徒领导是以历史中的基督事件为根基的,而基督事件绝非人类误打误撞的宿命事件,却是一次戏剧化的明证,指出在黑暗的另一面有着光明。 任何欲把这盼望连于四周可见事物的做法,势必招致试探,因为这做法时我们误以为成功而非应许是基督徒领导的基础。很多教牧同工和平信徒在辛勤多年后,非但没有成果,连改变也不多,于是失望,苦恼甚至心生怨愤。把使命建基在具体成果上,无论想法怎样,都像是把屋子建在沙土而非建在磐石上,这做法甚至叫人看不到成功为白白的恩赐。 盼望使我们不至于死抓着所拥有的不放,且有助我们自由地离开安全地带,进入陌生而恐怖的领域。这也许听来浪漫,不过,当某人与弟兄走进死亡的恐惧,并能够在那儿伫候对方,“离开安全地带”也许会变成领导方面的高难度行动。这正是门徒的行动,要追随基督走窄路,因祂走向死亡时,除了盼望外,并没有其他凭藉。 〖 小 结 〗 所以,等待明天正是基督徒领导的举动,它要求领袖有真切的个人关怀、对人生价值和意义深具信心,且有足以突破死亡界限的热切盼望。这分析逐渐清楚显示,基督徒领导是藉着服事来成就的。这服事要求人拥抱着一切人性脆弱,甘心乐意地进入与弟兄姊妹分享的处境。这是痛苦的、自我否定的经验。不过,这经验确实能领人离开迷乱和恐惧的囚牢。事实上,这正是基督徒领导的吊诡之处:出路便是入口,只有藉着苦难进入联合的关系,才能得着释放。正如若翰受邀请,进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