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是坎伯尔所著的一本短篇科幻小说,叙述一个人让自己进入了七百万年后的未来,在他的周围仍然看得到过去辉煌的标志。艺术和科技都已登峰造极,处处可以看到人类精神的胜利。生活在这文明下的人,可以证明在这段极漫长时期中,人类在生物和文化上的巨大变化:他们的前额非常大,可以活三千岁,说话有如音乐——一种神秘而尖锐的音乐。但是从某些地方也可以看出,一种不可挽回的退化已经发生。从这些人的眼神,知道他们的内心非常贫乏。这时故事的主角恍然大悟:凡是能发现的事物,他们都已经发现了;能发明的东西,他们也都已经发明了。人类已进入夕阳状态。再也没有人能体会好奇心为何物了。 好奇心之死正是人性之死。当一切事都平淡无奇时,心灵就不再进步,不但在科幻小说中如此,真实生活中亦然。反之,我们也可以说,多亏人有好奇心,正是这种永远不满足,永远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使人类有了这么多的成就。更值得一提的是,许多有创造力的科学家都有一股强烈的求知欲。爱因斯坦就很明白地表示: 我想知道天主如何创造这世界。我对这个或那个现象没有兴趣……我想知道他的思想,其它的只是枝微未节。 好奇心是一种热情,不找到答案,不肯罢休。好奇心不让脑子睡着,也强迫它专注。好奇心能激发无意识的发挥,使人最后终于能有所发现。但是好奇心也会令人相当困扰,正如赫尔姆霍兹在他的自传体论文中所写的: 我一辈子都强烈地渴望自己的头脑能十分了解现实,或发现不同现象之间的关联,虽然对我来说,这二者其实是同一回事;有时候这种需求太强烈了,今我烦恼,因为除非我注意到一些跟我手中问题有关,而且值得讨论的疑点,我不会因为好像找到了解答,就停下来。 好奇心的密友是惊叹,但二者之间还是有差异。好奇心出于无知,惊叹则来自了解。对于前者,你抱着猜疑的态度,对于后者,则是充满惊讶。好奇心会时时萦绕心头,惊叹则令你振奋。在科学研究中,科学家已经接纳了好奇心,但是惊叹,即使得到接纳,也是很勉强的,在「科学」这座无菌建筑物中,惊叹好像是个闯入者。然而经过进一步的思考,不论是对科学家而言,或对其他人而言,都应该把「惊叹」视为一种最自然不过的反应,因为我们都住在同一个令人惊讶的宇宙中。「惊叹」是一切超个人经验的本质。虽然一个心理健康的人,对事物不迷恋,也没有恐惧,但它的主要特征更应该是对一切都感到「惊叹」才是。 科学会让人联想到「肯定」及「傲慢」,甚于联想到「谦虚」和「惊叹」。然而我们若研究伟大科学家的生平,想法就会大为改观。从他们的生活中,我们常看到他们对事物的赞叹,他们自己也坦然承认这种感受。例如伽利略就曾在许多场合中谈到它。在一封信中,他谈起他最新的发明——显微镜时,写道: 我曾以无限赞叹之心注视许多种动物:其中跳蚤最是可怕,蚊子和蛾非常美丽,我凝视苍蝇和其它小生物在镜子上行走,甚至倒立的时候,得到莫大的乐趣.我们有无限的机会凝望大自然的壮丽,也能看到它煞费苦心,以微妙而又不可思议的方式来运作。 另一次,伽利略写到,他得到「神的启发」而发明了望远镜,由于这个仪器的帮助,他在天文学上才有了一些发现。他谈到他发现木星的四个卫星时,所兴起的「惊叹之心」,也谈到当他观察到人类迄今还无所知的天体时,心中产生的「无限的敬畏」。 另一位意大利天文学家斯加帕雷利也写过类似的经验。他在一封信中追述他的父亲如何在他年方四岁时,就向他介绍天文学,教他认识星座: 孩提时期模糊感觉到的无限和永恒的观念,长大时又再度加强:即使现在,天主仍然借着这种方式向我的心灵说话,而且效果奇佳。我就是靠着这种潜意识的感觉,被引领进入天文学——这一门不得不触及到悠久的时间以及无限遥远距离的学问。 在地质学中,人们在面对巨大浩瀚时,也会产生惊叹之心。著名的苏格兰地质学家莱尔在尼加拉大瀑布前思索着,瀑布底下的珊瑚石灰石需要多么漫长的年代才能形成,莱尔认为这段时期,跟太空中一个银河与另一个银河分开所需要的时间差不多。这段长达敷百万年的时间,可以形成阿尔卑斯山、庇里牛斯山、喜马拉雅山等山脉。莱尔说道: 地质学家会默想着这些现象,以致于心中充满敬畏,而忘了这壮丽的大瀑布,不再看到瀑布的快速奔流,更听不到它落入深渊时的声音。但是只要他的思绪回到现在,那时会发现他的心境和心灵的觉醒,与四周壮丽的美景完全融而为一 。 说到惊叹,就不能不提达尔文,他曾在一篇日记中写到他对巴西森林的印象∶「一种崇高的惊则、赞赏、热爱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心灵,也提升了我的心灵,但是要描述这种感受是不可能的。」在达尔文的例子中,还有其它的情况。达尔文在晚年时竟然排斥这些感受,他一反过去的说法,声称这些经验不能证明天主的存在。然而我们在这里并不讨论达尔文老年时的信仰而是他年轻时的经验。因此我们只须阅读达尔文前往南美旅行时的日记即可。他的日记中充满了对大自然壮丽景观的惊叹之情,如麦哲伦云、冰山、海龙卷、冰河、珊瑚环礁、爆发的火山、植物群,特别是动物群。在达尔文发现的动物群里,有一些很特别的动物,其中包括会发出刺耳声音的鱼,嘴巴像剪刀的鸟,长了暴牙的牛,用两条腿喀达喀达走路的蝴蝶,叫声如音乐般悦耳的青蛙,爱好群居的蜘蛛,发磷光的甲壳类动物,身体像植物,却会产卵、会游泳的生物。 达尔文说他好像到了另一个星球。他说他不只因为看到四周的美而感到满足,也因为他对眼前每一样东西的认识而感到满足,就像一个人若有丰富的音乐知识,就更能欣赏一首交响乐。最令他惊叹的时刻,是他看到巴西和火地岛原始森林里的「崇高壮丽」。达尔文表示,「在这样的孤寂中,没有人能不受感动,以致于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并不仅止于呼吸而已」 。 不只是无垠的太空、动物群和自然景观那惊魂摄魄的美,能令人叹为观止,即使是最简陋的实验室也能。居里夫妇在一天的工作结束时,会待在实验室门口,着迷地注视着瓶子里和试管里发磷光的物质。 最后要提的是,在有所发现的那一刻,我们也能体验到惊叹之情。雅各布有一次界定了基因蓝图中的某些机制。他的一番话美妙地说明了科学研究中的某些最高成就。他觉得: 能够发现生命的奥秘,能够深入事物真正的本体,令我感到惊叹。能够接近大自然原始的机制——一个基本的机制,自有生命存在以来,这个机制就帮助生命,使其能够生活,而且,只要生命存在一天,这机制就会帮助它们一天。事物真正的本体,这个永恒却隐而不显的现象,突然间被揭开了,一念及此,我就觉得摆脱了时间的限制。而我也比过去更觉得科学研究与人的天性似乎是同一回事——都表达出对生命的渴望。人类发现,要向宇宙的混沌挑战,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宰「死亡」本身。 对雅各布布来说,在有所发现之后,「惊叹」的情绪就会随之而来:而对爱因斯坦来说,「经验」与保守的既有信念之间有悬殊差异时,就会产生惊叹之心。爱因斯坦小时候,父亲拿了一个指南针给他看,指南针的用途与他对这世界天真的想象并不相符。一种强烈的感觉来到他幼小的心中:在有形可见的宇宙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构造。终其一生,他都一直有这个想法。 因此,打破了现有信念的约束后,就会产生「惊叹」之心。也许我们不但应把惊叹视为结果,也应该视为打破约束的先决条件。我们须要有追根究底的思考方式,也就是对一切都不能确定,而且能在最平凡的事物中看到不凡。有这种态度的人不会说:「情形是这样这样的」,而会问「假如……会怎么样?」有这种态度的人,能在最简单的观念里,例如时间、光、空间、数目和重力中,找到令他叹为观止的来源,只要我们肯花片刻时间去思索,前面所举出的这些,都具有令我们充满迷惑,甚至敬畏的要素。 相反的,肯定的思考方式,则会以现成的结论来面对现实,这种结论反映出:「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我早都知道了」的态度;这种人与能点物成金的国王麦得斯正好相反,他们具有化神奇为腐朽的本事。 科学上的惊叹还来自另一种因素。一个人一旦能以富有新意的眼光来看这世界,就会面对一个奇异而无法想象的现实,因此必然是一个陌生的现实。研究物质的构造或头脑的功能,昆虫的习性或星星的形成,岩石的成分或潜意识迂回曲折的过程,都表示我们会进入一个想象中的世界,与日常生活中的经验既遥远又陌生。 在面对自己叹为观止的事物时,会因为自己不能领会,而感到痛苦。约翰及安托瓦妮特李利夫妇以多年时间探索海豚及其它鲸目动物的世界,研究牠们的意识、思考和沟通方式。虽然牠们的方式与人类大异其趣,却很可能跟人类同样进步。约翰李利谈到他自己以及跟他一起研究的同事时,写道: 我们的思想因为这项研究而得到启发,这是一种奥妙又痛苦的过程。我认为「神秘怪诞」一词最能描述这种感觉。我们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大片未知的领域,在即将踏上这片领域时,我们会怀疑自己的装备是否合适……我们觉得有「某物」或「某个存在者」跟我们在一起,这「某物」或「某个存在者」在一个透明屏障的另一边,到此刻为止,我们甚至没有看到这屏障。 脱离平常的思考模式,会让人感到不自在,但经过这个阶段之后,跟着而来的感觉就是对未知的惊叹。安托瓦妮特·李利叙述她与一条鲸鱼的接触: 我觉得我正意识到有一个庞然人物的存在,这庞然人物也意识到我的存在。我一方面说不出话来,同时想吸收大量的信息,但我无法将这些信息嵌入过去经验的模式中。不知怎的,它超越了人的经验,深入未知的奥秘中。其间也有几次相互致意的时刻,那是永恒的时刻…….我们之间的频率好像一个幸福的通道,明亮耀眼。这道亮光渗透了我整个的人,使我获得抚慰,四周其它的一切因此都变得黯淡无光。 然后鲸鱼把头从水里抬起,注视着她,同时喷出一堆海水: 接下来几分钟里,我所感觉到的喜悦,只能用「荒谬」一词形容……鲸鱼用这种方式邀请我分享她的世界,使我能从宇宙不同物种之间的缝隙中很快地看了一眼……我看见了一切的合一,将来有一天我们会认识牠们……我看见一个我们曾经去过、将来还要再去的地方……一个和平的许诺……那个「和平的国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