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家也爱玩。其实他们比谁都爱玩。爱迪生曾经用硬纸板做了一个锯木头的小人儿。他把玩具接在一个膜片上,膜片则是放在一个漏斗状的东西里面;若有人对着漏斗唱歌,声音发出的振动会使膜片移动,并借着一种装置使小人移动,而让这小人儿锯起木头。天才就是这种方法来自娱。 同时,爱迪生也正在设计一种方法。可以把电报信号记录到一个刻有螺旋形沟槽的纸圆盘上。那时他突然灵机一动:如果把这两个想法合并起来,也就是说,把声音变成动作,以及把信号记录到一个圆盘上,是否可以呢?在那个轻松愉快的时刻,爱迪生发明了唱机。 十六世纪时,外科医生帕雷,用烧开的接骨木油和一种古老的解毒糖剂,治疗猎枪造成的伤口。也许当时的人认为这类伤口有毒,所以医生才会使用这种烧灼术,其实这种方法反会扩大感染,使病人更痛苦。在法国包围杜林期间,帕雷的接骨木油用完了,他就用手边的东西来代替,他用蛋和松节油调配而成的消化药剂,而没有使用烧灼术。第二天他发现接受烧灼术治疗的病人都受到感染而发烧,但是接受新疗法的病人都痊愈了。他发现了杀菌现像。 美国画家摩斯曾到欧洲去进修艺术,一八三一年搭船回美国。船上有几心科学家。有一天他跟他们一起谈天。有人问道,电流脉冲的速度是否会因为电线长度而减低。一位科学家回答说,电流速度跟电线长度无关。这诗摩斯突然想到,可以用电流脉冲向远距即时传送消息。电报和摩斯电码,就是从他的顿悟而产生的。 一八三七年秋,法国画家和物理学家达盖尔把几个碘化银版丢到抽屉里,因为他以为那几片板子不能用了。几星期后他打开抽屉,发现碘化银版上的显影非常完美。于是他检查抽屉,想知道是什么物质让碘化银版显影。结果在木板的裂缝里找到几粒水银球,那是从一个破瓶子里掉出来的。显然要使感光板显影,最好的方去就是利用汽化的水银,这就是照术的开始。 一八五五年,一位爱作白日梦的意大利律师拉维义,女儿的一架玩具钢琴给了他灵感,而设计了一架「会写字的大键琴」,这就是第第一台打字机诞生的由来。 一八七九年春天,巴斯德在研究母鸡的霍乱。有一天他把培养菌注射到几只母鸡身上,但是培养菌虽然具有活性,却不足以引起感染。巴斯德又准备了一些新的培养菌,而且活性强得多,他把这些培养菌注射到几只刚从市场带回来的母鸡身上,也注射到原先那几只已接受过注射的母鸡身上。新来的几只母鸡死了,表示培养菌的活性很强。原先的几只母鸡却根本没有得病。巴斯德后来才想到,这几只母鸡因为先注射了较弱的培养菌,而有了免疫性。他发现了疫苗。 犯错、分心、闲暇时制作的玩具、必需品的不足、不经意的观察、混合:这种种例子——而且我们还可以举出更多例子,似乎足以表示,我们的文明是奠立在一个可笑,甚至荒诞不经的科学发明史上,证明那不是一系列逻辑实验的结果,而是偶发事件所产生的结果。 我们总以为科学是一种有条理、理性的工作,在无菌实验室里从事有系统的研究。但实际上我们却发现,科学家必须摸索、试探,有时要碰运气,或者要靠天时地利。我们几乎可以看到这些科学家在家常的环境里工作,几乎可以嗅到他们四周有一种家庭式的安闲气氛。 例如欧布鲁杰,是一名旅店老板的儿子,他父亲教他敲打啤酒桶的顶部,来判断桶里有多少啤酒。几年后,他把同样的方法用在人的身上,开始了医学上利用敲诊法来检查身体各个器官状况的技巧。 有一天,十七岁的伽利略在比萨大教堂望弥撒,看到一个摇幌的吊灯而分心。伽利略利用自己的脉搏来测量吊灯摆动一次的时间,他发现,虽然吊灯摆动的弧度渐渐缩小,每次摆动的时间却保持一定。这个观察使他发现了钟摆运动定律,也使他违背父亲的心愿,没有学医,而献身于研究物理。 意大利生理学家伽凡尼的妻子,看到绑在一根金属在线的青蛙腿在抽搐,惊吓得大叫,打断了她先生的上课,伽凡尼就这样开始了对电流的研究。虽然伽凡尼轧则电的理论很快就被伏特所驳倒,但它对于电流生理学这一门新的科学,仍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动力。 的确,顿悟只能在偶然中发生,因为科学家使用的仪器和方法,都是旧理论的具体成果,而科学家必须克服的,也正是这些旧理论.它们会阻碍新的发现,因为它们没有为新发现预作准备。反之,在较缺乏条理的日常生活和偶然中,新的想法会以较不直接,甚至偶然的方式,有充分展露头角的机会。偶然的发现和发明,正是有创意头脑的本质,有能力在任何事情中,看到具体而微的意义与美。缺乏创意的人,对偶然或意外的想法不感兴趣,因为他们只把心思放在事先计划好的想法和目标上。但是有创意的人,会连最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他们能在一切事物中找到意义。 爱因斯坦认为,一切科学都只不过是将日常的思想加以提炼,如果这话不错,那么不论我们是否为科学家,都应重新思考每天的生活。我们对机会和突如其来的事件做何反应?是把它们扔到满是尘埃的仓库里,使满摆了一大堆无用之物的仓库更加零乱;或是我们会因为这个机会和意外,而去思考和想象呢?一次偶然的邂逅,杂志中的一篇文章,一个不寻常的巧合,一段偶然听到的谈话,新闻中提到的一件事,一次耽搁,一个梦——样样事情都会有更深刻的含意和更广泛的关联,往往是我们未曾想到的。 但是我们会发现,「经济原则」仍然是许多「道路」的基础。也就是说,我们要善加利用在特定时刻获得的材料。但是在人生之路上,自己先要虚怀若谷,能接受路上信号的引领。那些肯定自己已经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的人,必会在这场竞赛中失败。 然而,这些「偶然发现」的例子,也不应使我们受骗。虽然许多科学发现和发明是出于偶然,但这个事实绝不能降低人类头脑的重要性。反之,却可以证明人脑的灵巧。有创意的科学家会让值得注意的事件,带领他们进入陌生而未曾采测的领域。明智的顺从以及利用环境的技巧,正是许多探险家异于他人之处。 巴斯德常说:「机会只帮助那些准备好的头脑」。所谓「准备好的头脑」,究竟是指什么呢?这句话至少可以有三种解释,而且并不互相排斥。 首先,「有准备的头脑」可以单纯地指见多识广的头脑。例如德国物理学家乐琴偶然发现了导致他后来发现X射线的一种荧光时,他立刻想到那些能穿透物质的射线,因为他还记得赫尔姆霍兹在两年前写成的一篇研究论文中,曾经提出,宇宙间或许存在着一些频率很短的射线,可以穿透固体物质。 第二种解释则比较深刻,所谓「有准备的头脑」,是指这头脑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同一个主题,耐心地采究每一个细节,而且让自己的潜意识仔细整理所吸收的材料。换句话说,「有准备的头脑」是一个经过精密调整的头脑,像一块磁铁,凡是与他的研究主题有一些关联的思想或论据,都会被其吸引。在他眼中,每一件事都与他的研究主题有关,即使是一个苹果掉到头上(如牛顿),或是看到物体浮在澡盆中(如阿基米得)。 「有准备的头脑」的第三种解释,是指思想开明的人,能抛开一切先入为主的假说,把看似不重要的事件,为其赋予意义。思想开明的人,能与事物进行智慧的交谈,提出适当的问题,让宇宙借着一连串看似偶发的事件,来提供解答。荣格就把偶然发生、而具有相关意义的事件,叫做同步性。诺贝尔奖得主神经生理学家埃克尔斯写道: 我的发现基本上就是这么来的。在我没有料到会发生的事当中,我终于注意到这些事件,同时敏感到能够倾听大自然想告诉我的事。优秀的研究者,都能分辨和重视无法意料之事的重要陆。 另外还有一种不完整的同步性——「事情」有话要说,但没有人聆听,至少刚开始时没有人听。弗莱明的情形正是如此,他被人误以为是发现盘尼西林的人。这是个很奇妙的故事。一九二八年,弗莱明因为研究在战争中受伤的治疗方法,而培养某种葡萄球菌。有一次他去度假,把东西都留在工作台上。一个月后他回来时,发现装了培养菌的小盘子上长满了霉菌,于是他做了去度假前就该做的事:把这些东西全扔了。 这时正好有一位同事走进来,问弗莱明的研究进行得如何。两人就谈起话来。在谈话中,弗莱明把刚刚扔掉的培养菌捡起来给同事看。他注意到霉菌杀死了四周的一些葡萄球菌。那表示这霉菌具有杀菌性质。他把这个情形指给同事看,并且说:「真奇怪」。 弗莱明把这霉菌叫做盘尼西林,并且在一分刊物上写到这个发现,但他最后的结论是,盘尼西林与治疗细菌感染没有任何特别的关联,他并把这些都抛在脑后。 几年后,正是二次世界大战初期,由于需要治疗战争中的伤者,因此在这方面的研究更积极,也更有系统。一名澳洲医生弗洛里,开始用盘尼西林做实验,而认识了它强大的治疗能力。因此如果我们认为所谓「发现」,是指完全了解一个实体或一个方法的功能和重要性,那么真正发现盘尼西林的是弗洛里,因为他才是真正聆听事实的人,而这是事实透过一连串的偶发状况,想要传达给弗莱明,却徒劳无功的。 「偶然」并不常是外在的,也可以把它视为一种内在的动力,由不明显的逻辑所引导。跟前面所举的例子一样,也同样表现出一个人有能力认清自己走的方向是正确的。意大利物理学家费米写道: 我认为我最重要的发现就是如何产生核子连锁反应,我想告诉你这个发现的经过。我们一直在努力研究中子引发的放射现象,但是得到的结果没有什么意义。有一天我到了实验室,突然想到应该在入射的中子前面放一片铅版,看看结果如何。我一反常态非常仔细地切割这片铅版。我显然对某件事很不满意:因为我用尽各种藉口,不想放置这片铅版。最后我终于犹疑地预备把铅版披在该放的位置时,却又对自己说:「不,我不要把铅版放在这里,其实我想放的是一块石蜡。」就这样,没有事先的警告,也并未故意做事先的推理。我立刻拿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蜡,把它放在原先预备放置铅版的地方。 当一个人的脑子里有丰富的思想;当一切事物在眼中都有价值,而且把每一件事都视为一种机会而加以接纳;当一个人能满怀信心地面对陌生而未能预知的突发事件;当无法预知的生命之舞能激发兴趣,而不是引起恐惧或烦恼;当人们总是可以问「为什么」,总是有一场游戏可玩时,创造力于是产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