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我会写笑话,这是我很晚才知道的,知道后不免吓了一跳——原来我是这样的。

    我的笑话仍然是严肃的——这是我更晚以后所知道的,知道以后,也不免吓一跳——原来我是这样的。

    “动物园中的祈祷室是记些可笑的祷词,他们不是坏人,但却是一些卑陋的、自以为是而排他的人物。他们惯于用自己的形像去塑造上帝,却不知用上帝的意象来塑造自己。

    在这样一间祈祷室里,有许多的抱怨,许多对自己、对环境、对他人的不满——更糟糕的是他们把上帝缩小了,缩为月下老人,缩为财神爷,缩为保姆,缩为俱乐部的会长,缩为他们所欲以驱使的任何助手。

    自从宗教式微以来,挨的讥消谩骂够多了——但这一系列的祷词不是谩骂,而是检讨。

    能检讨,毕竟是一种大度,一种求好心切,一种认真。但这检讨与其说是对教徒的,毋宁说是对天下人的。事实上是每一种人都有所求有所祷,而每一个人的求祷都可能自私而愚蠢,有如一个笑话。

    真正的祈祷,是在干裂的瘠地上犁出深得发痛的沟,引待满天沛然的大雨,愿天下五十亿的人,合其100 亿肉掌,为人类共有的命运而祈祷。阿们!

刺 猬

 

   

    我感谢你,上帝,因为经过长期的观察、比较和研究之后,我发觉我是同类刺猬中刺儿最短的一只。

    我怕极了跟那些乖戾的刺猬相处,我真不得不从他们中间分别为圣了。唉,你真不敢想像他们有多讨厌,我想除了我姓以外,他们大概全姓吧!他们的刺那么长,谁一靠近就准被刺得混身发颤,唉,唉,和他们共事真是苦死人了——所以我只好做一只孤独的刺猬。

    老实说,刺儿能生得像我这么短,真是很难得的。我想你一定喜欢我比喜欢长针刺猬多得多吧!你看,我一大清早就来守晨更了,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对象。

    好吧,再见,上帝。从此刻到明天早上,我又将有一段漫长的孤独。保护我不遇见其他的刺猬,免得我犯罪,(如果他们把我惹火了,罪过在你不在我,因为我早就通知你了。)阿门。

 

 

 

孔 雀

 


    上帝啊,我来了。哟,这些音乐是为我奏的吧?当然,我相信除了我也没有别人配听这些音乐。

    说起音乐,他们还以为是为大耳朵的动物造的,其实,凡是聪明的人都知道,音乐是为有尾巴的动物预备的。上帝啊,我感谢你,因为我不像那只非洲象,白白地长了那么大的耳朵,那么长的鼻子和那么突出的牙,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截尾巴。我想你一定不喜欢它吧?我猜如果它再不悔改,恐怕连一小截尾巴都保不住了!

    至于我,上帝,我感谢你。我的尾巴是最好的料子织的,花样也最华贵大方。我最看不起长尾鸡了,拖了那么长那么松软的一截尾巴,不过给树枝子掸灰罢了。还有珍珠鸡也不要脸,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身白点子,装得像个暴发户似的。其实呢,我看不过跟出麻疹差不多罢了。还有天鹅老兄,一天到晚穿得像戴孝,把禽类的脸都丢尽了,我猜它准有点异端。

    你看我,上帝,我的尾巴上有一百只五彩的眼睛呢!你所给我的,我可一只也没有糟蹋呀!你千万吩咐天使们要在我的记录卡上写好,不要弄错了。我是打算将来要混个冠冕戴戴的,你能给我设计一个跟我的尾巴相配的宝石冠吗?

    还有,上帝,我今天找你有件正经事,我已经写了报告,向动物园长要一间特别的祈祷室。你想想看,我怎么能在这野猪和犀牛祷告的地方祷告呢?你一定从来不听它们的祷告吧?它们多么臭呀!如果没有一间分别为圣的祷告室,我是懒得再祷告了。

    除此以外,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我跟斑马吵了一架,因为他竟然公开对别人说,你的身上一定有条纹——就像它身上的条纹一样。我听了实在生气。你看看它竟敢这样侮辱你,我立刻教训了它一顿。我说:

    “上帝才不会长出条纹,那还成什么上帝?上帝当然是很美的,上帝一定也有一个又长又大的尾巴,像我。

    斑马不信,它真是愚顽的畜生,希望你有空向它显现一次,让它晓得我不是乱讲的了。

    喔,对了,还请你赐给我一点润羽膏,我要常常抹我的尾巴,万一别人的尾巴比我漂亮,那我可真不想活了。

    哦,糟了,时间不早,我得走了。现在正是一天之中观众最多的时候,我得赶快去表演一次孔雀开屏,你想,如果他们看不到我,他们到动物园来不是等于白跑一趟了吗?

 

 

 

 

松 鼠

 

    哆,哆,哆,上帝啊,天好冷呀。

    他们都去冬眠了,可怜我得了失眠症,一直睡不着——看来我今年的失眠比往年更厉害了。往年我一祷告两三句就睡着了,现今呢,我跪了半天还清醒得很呢!

    上帝呀,我的那些藏在第三号保险箱里的松果,我的放在枕头底下的橡子股票,不知道会不会被讨厌的田鼠发现,如果那些东西被偷,上帝呀,我真不想活下去。唉,我还是睡不着,怎么办。

    哆,哆,哆,天可真冷呀,他们打鼾的声音好大呀。

    他们真有福,他们太无知了,他们从来不去计算三天以后的事情。他们不晓得自己已经呼吸了多少原子尘,他们不晓得成年松鼠的死亡率,他们不知道图书馆里流行着什么主义。他们,他们真有傻福。

    至于我,上帝,我是一只有脑子的松鼠,我的神经系统很细致,真的,我是不容易睡得糊里糊涂的。

    而且,还有,上帝,我怎么知道我睡了以后一定会醒呢?我真怕睡呀,我的工作效率比别人高,我的跳跃姿势比别人美,我能唱好听的诗歌,我能讲长篇的道——但是,上帝,我不懂得怎样安安心心地睡。

    这真是要命啊——一颗松果,两颗松果,三颗松果,四颗松果,五颗松果,六颗松果,七颗松果,八颗松果,九颗松果……哆,哆,哆,哆,我快冷死了,我数到第几颗松果了,二百一十三颗松果,二百一十四颗松果……

    明年我打算装空气调节器,那样就好些了,但是,当然,我是说——如果你赐福给我,使我明年收入好些的话。我数到几了,二百四十四颗,二百四十五颗……我祷告到什么地方了?对了,空气调节器,一旦有了空气调节器,我想我大概就比较容易学会做一个能安息的信徒了。

    哆,哆,哆,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夏天买回来的花生不知道有没有发霉,还有前天换回来的栗子不知道会不会生虫,还有,连我认为最可靠的橡子股票,最近也显然有下跌的趋势,唉,我真不放心。

    对了,我的尾巴最近掉毛掉得厉害,怪不得我老感觉冷,我真怕我长了毛癌了,上帝呀,求你保佑我,我现在找不到医生,医生都冬眠了,你如果不可怜可怜我,我恐怕就一觉睡过去了。喔,还有,我的屋子有点漏了,不晓得会不会滴进雨来,我真担心。还有,还有……喔,我真累,可是睡不着。

    唉,我想起来了,你是不睡觉的,你一定不明白失眠的苦处。唉,我真怕我睡不着。

    好,我要继续数松果了,二百九十七颗,二百九十八颗,二百九十九颗……

 

 

 

 

长 颈 鹿

 

    亲爱的上帝,天地万物的大主宰,我感谢你,因为我不像别人,我不是矮腿缩脖子的动物。

    哎,想起那些短脖子的家伙,可真叫人恶心呀!譬如说猪啦,譬如说刺猬啦,我简直不知道他们的脖子是长在哪里的。我想,脖子和品格一定是成正比的——我记得在一本长颈鹿和天鹅合著的相书上看过。我感谢你,我的脖子足足有四尺六寸零七分呢,阿斑的就不及我,他只有四尺四寸。

    我还感谢你,因为我的腿又细又长,不像鸭子,不像那又蠢又黑的海驴。其实说起来,连白兔都有几分堕落,他的后腿还勉强,前腿却不知怎么搞的,像是给人折去了一截似的。

    上帝,我感谢你,因为我不像他们。

    我是圣洁的,我是洁身自好的,我是常常仰着脖子盼望上帝的国度的。并且,我的食物也是分别为圣的,我不吃肉,我是清心寡欲的,我只吃树梢的嫩叶,我难道不该得比别人更多的赏赐吗?听说这里不久就要成立教会,我想我如果不是长老,也该是执事,要不,就做弟兄会的会长。

    说起教会,我倒想起一件事,最近在我周围出现了许多异端,他们虽然自称为鹿,却矮得跟狗似的,真是软弱的肢体啊!并且他们的脖子不长,身上的花纹也花得奇怪,我多次为他们祷告,又常常跟他们交流,却总是没法把他们改过来。

    说来你也许不信,这些异端居然头顶上还会长出一些树叉子来呢,真是可怜啊,我多次劝他们悔改,他们总不听,现在,他们的叉子越来越硬了,我真是为这些人伤心啊。我想他们再不及时悔改,结局一定是变成一棵树。

    好了,上帝,我感谢你,保护我走在正路上,让我有最纯正的信仰,过最圣洁的生活。

 

 

 

 

 

    上帝呀,老实说,我才不想做一只麝呢。

    我的样子长得叫我自卑,我的毛的颜色让我心理不正常,我的臭味让我厌恶。

    上帝啊,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黄鼠狼?我真羡慕他,他全身都是臭气,一副又凶恶又性格的样子,谁也不敢惹他。而且,不知为什么,好些女孩子还偏喜欢他呢!这年头善良的男人好像愈来愈不容易找太太了。

    如果我能长出一双角,像我的表弟那样,多少要好一点。或者如果我能把这身灰灰褐褐的旧袄脱掉,用我堂姐那件金黄底起梅花斑点的料子做件夹克,我看起来一定比现在气派。当然,如果我能像我的干哥哥长颈鹿,有那么魁梧的样子,我可就要高兴得整天唱赞美诗了。

    你看,上帝,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我又忠厚又温柔,反而没人瞧得上眼。我从不像犀牛,老拿角去撞人,也不像马,老拿蹄子去踢入。连不要脸的小蝎子都还鬼头鬼脑地常常去蛰人呢!但我不是,可是我的不抵抗主义又有什么好处呢?

    现在人人都晓得我是老好人了,连小鸟都敢无缘无故地啄我一下。你看,这不是好人做不得的意思吗?

    还有,你给我的那些香料也烦人得很,今天孔雀来要一钱,明天驼鸟来要五毫,最好笑的是连丑八怪似的猴子也来了,整天唠唠叨叨地说他也要一点点去试用。

    上帝,你想想,你给我的这些高级香料,他们那些俗里俗气的人怎么配用?每次我都气愤不过,又被他们吵得无可奈何,最后才像打发流氓一样地,一人给他们一点了事。

    所以上帝,我跟你谈个条件吧;如果你把这种宝贝香料拿走,我真要感激不尽。你能把它给狮子吗?我倒情愿换它的爪子。你能把它给蛇吗?我很羡慕它的毒牙。再不然如果你把它兑给黄鼠狼也是好主意,我对他那一肚子的臭气中意得很。

    好上帝,你答应我吗?

    附带还有一点我要声明的就是我要换这些东西是指活着的时候,等我临死的那一天,我还是打算换回来的。那时候,我既不要爪子,也不要牙了,更不稀罕那一肚子的臭气。我仍然要保留我的香袋,并且在我的墓碑上要这样写:

    “这是一只有香气的动物!

 

 

 

 

猫 头 鹰

 

上帝啊,请问你在哪里,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我很想信下去,我一向就信的,我不是一生下来就受过洗吗?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里,萤火虫说,他也没看过,虽然他有一盏零点零五支光的灯
笼。

    如果我看不见,摸不着,你还叫我信,这可真难了。

    不但如此,我还听说许多怪玩意,譬如说,他们认为除了黑夜,还有白天,这说法简直荒谬,又说白天里有太阳,太阳一照就显出红的花,绿的草,哎,他们真是什么话都编造得出来!

    你想,上帝,这些我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怎么会合乎理性呢?而不合理性又怎能存在呢?

    从前,那时候我才读小学,常常去参加主日学,好像信得蛮有那么回事。可是,现在我是高中生了,我的眼睛睁得比从前大了,常常在实验室里做物理化学的实验了,信教对我这种知识份子而言,是显得有些落伍了。

    昨天晚上,我去拜访小白鸽,听说她是这一带最虔诚的基督徒了,不过我奇怪她为什么那么做,每次我去的时候,她总是在睡觉,我告诉她一日之计在于晚的大道理,可惜她的脑子显然弄不懂。我问她何以会承认有上帝,有太阳,有花,她说她只晓得那是事实,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送我出门,看见我健步如飞,把她吓坏了,她说:咦,你真行,这么黑你也看得见啊?我这才晓得,原来她所以虔诚是因为她眼睛不好呀!

    有时候,我去拜访我的朋友蠧鱼博士,他的住址不太好找,常从这本书搬到那本书,他很有学问,不过他说,他圣经虽吃了好几本,(他的主人是基督徒,很有爱心,常买圣经喂他)却也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能让我看看吗?或者你显个神迹也行,我已经是个中学生了,我可不能傻里傻气地信呀!

    好了,不多说了,有空请到实验室来,我希望能在那里化验你,至少我要捏到你才算数。

    对了,有一件事我忘了提一提,我的实验室在第五号橡树的第二百一十三号分枝上,你来的时候小心点找,很容易走错的,请你有空就来——因为我没功夫到你那里去。

   

 

 

 

 

 

老 虎

    上帝!喂,你听到我在跟你讲话吗?

    老实说,我不是来祈什么祷的,我来只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听说山猫那小子也混到祈祷俱乐部里来了, 我是非退出不可的, 我再也不要祈祷了。

    你想想,我总是百兽之王,威震五岳,我走过的地方,一阵风起,连树木都要摧折,有我在祈祷室里,上帝,对你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呀?

    而山猫那混蛋真不要脸,全身没有四两肉,居然借些小爪子、小牙齿、小花斑外套,装出一副迷你型老虎的样子,连聪明一点的兔子都骗不倒,我呸!

    老实说,我对祈祷俱乐部不满已经很久了,想从前,我被封为百兽之王,远近称臣,天下大治,冷不防哪里钻出个狮子来,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叫自己为万兽之王。哼!我看是西方世界一强,连他们的狮子都抖起来了!我如今算是虎落平阳了!

    不过,当然,最让我生气的不是狮子,我最恨的还是山猫,我说过,有我没有他,有他没有我。跟他在一个俱乐部里,会令我的名誉受侮,会让我的身份贬低,我当然非退会不可。

    好了,上帝,你看着办吧,阿门。

    ——附带告诉你一声,我如果走,花豹、美洲豹、狮子、美洲狮都是要走的!请慎重考虑!!

 

 

 

 

土 蜂

 

    嘻嘻嘻,啊哟哟,笑死我了。

    对不起,上帝,我知道在这里不该笑,可是,我哪里忍得住哟!

    我刚刚参加了土拨鼠的献堂礼拜,天晓得,那是多可笑的一间礼拜堂啊!上帝,你简直想不到,唉,他们居然把礼拜堂盖在地底下,你想,这真是旷古奇闻,不;这根本就是笑话!

    礼拜堂当然是应该盖在树枝的枝桠上的啦!依我看,只有我们的南技堂才是最标准的礼拜堂,它占据的那根树枝又牢又大,而且地位适中。

    小熊盖在山洞里的礼拜堂我看也有点邪门。

    还有大雁在芦苇丛里举行郊外崇拜我看也不正经。

    事实上,我想礼拜堂的属灵程度是和它的海拔成正比的,盖在越高处的礼拜堂越好。

    不过,三号树上的蜜蜂,二号树上的马蜂,四号树上的细腰蜂,八号树上的虎头蜂,我看都有点异端的嫌疑。他们的礼拜堂表面看和我们差不多,其实呢,他们早就偏离正道了。

    上帝啊,如果哪一天你想听道,我奉劝你务必到本教会来,我们椅子上的丝绒面比三一堂厚多了,软多了,我们的建筑也是最保守的系统,不过记得别弄错,我们住的是第一号大树。

    嘻,我一想起可笑的土拨鼠所盖的可笑的土礼拜堂,我就忍不住还想笑。阿门。

 

 

 

 

鸳 鸯

 

    上帝,我想,教堂这个地方大概只有两种用处,一个是让人做结婚礼堂,另一个是让人作丧事礼拜——所以,上帝,请你和牧师两位老人家放心,我这辈子,还是会上两次教堂的。

    当然,我对第二次不太有兴趣,使我发生兴趣的是第一次。

    简单一点说,我是一只雌性鸳鸯,目前独身,有点着急——要是更老实一点说,是非常着急

    我不能念书——因为我一想到我没遇上我的另一半就很着急。

    我不想参加妇女会——因为那里没有雄鸳鸯。

    我不能浪费时间去教堂——说不定就是在我上教堂的时间出现在其他空间的,这样我岂不错过了?

    还有,建堂奉献别想打我的主意,目前我的钱必须好好节用,因为我必须要买一支口红和一条长裙——否则下一次水上舞会我打扮得跟个土鸡似的,谁还要邀我做舞伴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的关系,听说最近雄鸳鸯的数目大减,雌鸳鸯一听都吓傻了——我自己也不例外。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反正人家结婚我也要结,多数总是对的,我相信。而且别人成天问我: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呀?我也受不了,也许我就是为那些人结婚的,总之,我要升格做可以去审问别人的人——我不高兴我已经过了七个月的生日了,还没有嫁掉,因而老被别人审问——这简直是侮辱!

    听说对面沼泽里有一只刚从远方学成回来的雄鸳鸯,叫阿雄,因为年轻,学历又好,所以很多雌鸳鸯都等机会要逮住他做丈夫。我们来个交换条件好不好?——你帮我找丈夫,等找到了我就去礼拜堂作礼拜,好给你装点门面——好吗?

    好了,我不多说了——对了,如果我的女朋友阿彩也这样祷告的话,你当然还是优先接受我的才正确——至少我比她大半个月,遭遇的压力也比她大。

    总之,我的事情是最重要的最速件,务请提前处理,阿门。

 

 

 

 

鸳 鸯

 

    上帝,我想,教堂这个地方大概只有两种用处,一个是让人做结婚礼堂,另一个是让人作丧事礼拜——所以,上帝,请你和牧师两位老人家放心,我这辈子,还是会上两次教堂的。

    当然,我对第二次不太有兴趣,使我发生兴趣的是第一次。

    简单一点说,我是一只雌性鸳鸯,目前独身,有点着急——要是更老实一点说,是非常着急

    我不能念书——因为我一想到我没遇上我的另一半就很着急。

    我不想参加妇女会——因为那里没有雄鸳鸯。

    我不能浪费时间去教堂——说不定就是在我上教堂的时间出现在其他空间的,这样我岂不错过了?

    还有,建堂奉献别想打我的主意,目前我的钱必须好好节用,因为我必须要买一支口红和一条长裙——否则下一次水上舞会我打扮得跟个土鸡似的,谁还要邀我做舞伴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的关系,听说最近雄鸳鸯的数目大减,雌鸳鸯一听都吓傻了——我自己也不例外。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反正人家结婚我也要结,多数总是对的,我相信。而且别人成天问我: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呀?我也受不了,也许我就是为那些人结婚的,总之,我要升格做可以去审问别人的人——我不高兴我已经过了七个月的生日了,还没有嫁掉,因而老被别人审问——这简直是侮辱!

    听说对面沼泽里有一只刚从远方学成回来的雄鸳鸯,叫阿雄,因为年轻,学历又好,所以很多雌鸳鸯都等机会要逮住他做丈夫。我们来个交换条件好不好?——你帮我找丈夫,等找到了我就去礼拜堂作礼拜,好给你装点门面——好吗?

    好了,我不多说了——对了,如果我的女朋友阿彩也这样祷告的话,你当然还是优先接受我的才正确——至少我比她大半个月,遭遇的压力也比她大。

    总之,我的事情是最重要的最速件,务请提前处理,阿门。

 

 

 

 

母 鸡

 

    咯,咯,咯,上帝,你看见我的小六子没有?就是嗓子最尖,脚最快又最调皮的那一只,头上长着个小红冠子,身上穿件大红洒金袍,脚底上踏着一双乌油油的新做的黑靴的那一个。

    唉,说起来谁都没有我这么烦心,上帝啊,这八个小毛头可真把我给拖惨了。其实,谁不想参加妇女会啊?谁不想参加唱诗班呀?谁不想参加什么退休会、夏令会呀?可是有这八个小东西,(其实应该算是十个,小六子一个抵三个呢!)我简直弄得什么精神都没有了。

    喂!咯,咯,咯,一、二、三、四、五、六、七,还好,这七只还在,不过,小六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想起当年,上帝,我是青年团契的主席呢!每天早上我规规矩矩地读经祷告,我还差一点就要做传教士到对面池塘那边去拓荒布道呢。那时候,我多么属灵啊!人要是不用煮饭,不用洗尿布,一定会属灵得多,老实说,我现在常常累得两只眼睛要拿棍子撑住才张得开,哪还有功夫跟您老人家打交道呢?

    小六子,咯,咯,小六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哎,上帝,小六子虽然烦人,倒是少有的天才呢!跟他一样大的小鸡还不会说话,他却已经会骂人了,你看他的智商准在一百五十以上,错不了的。

    啥,对了,我在炉上炖了一锅小虫,不知道出来时关了火没有,天哪,要是没关上火,一定早糊了。哎,很肥很嫩的小虫呢!

    对不起,上帝,帮我照顾一下这七只,我回去看看就来。

    啊,还好,我根本就没点火,而且,小六子原来也躲在床底下,根本没出来。好,我要回去了,该做午饭了。

    咯,咯,咯,我们走了。对了,小家伙们听着,刚才跟妈妈讲话的人就是上帝。小六子,快,你要赶不及了。什么,上帝是谁?少啰嗦,你就是问题特别多,妈妈哪有工夫?下回,下回等我有空再说。小四子,快,你最乖,跑去替妈妈买一包沙拉酱,今天中午我们吃小虫沙拉。

 

 

 

鹦 鹉

 

    哈啰,上帝,您好,我有一件事要向您说,是关于我的事,我本来不敢来打扰您的,不过,真理所在,我觉得应该辩白一下。嗯,您听说过吗?据说有人讲我是一只爱说闲话的鸟儿,上帝啊,你可别听他的,实在说,冤枉透啦!

    我何尝多言多语?我的性情实在是很贞静的,我想那些人无非是想破坏我的名誉罢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准是八哥儿讲的,那家伙可恶极了,他是在嫉妒我吧!我告诉您吧,上帝,您简直不能相信呢,上次飞禽大聚餐的时候,他偷偷地拿了二条炸蚯蚓,打算送给白鸽小姐作生日礼物,被我道破了,他从此就恨我入骨,我想那坏话就是他讲的。

    真的,我是从来不讲别人私事的,譬如说,小麻雀自杀未遂的事,老斑鸠新近泡上黄莺儿的事,白头翁夫人每天夜里偷染头发的事,猫头鹰教授被学生轰下台的事,我都没讲。虽然,我曾经告诉小鹌鹑,不过情势不同,因为他把燕子小姐的罗曼史全部都告诉了我,我也只好略略讲几个故事作为回报。

    我真的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人,请您千万别误会了。我说过,我并不爱多说话,所以,我就讲到此处为止吧。阿门!

    唔,还有一点补充,老乌鸦最近因为一件走私买卖,和八哥儿搭上了,所以,如果他说我什么坏话,都是八哥儿挑唆的,请您务必别听他的,阿门。

 

 

 

天 鹅

 

    喔,goodmorning,上帝先生,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好天气。

    您有时间吗?我们慢慢谈一阵子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您没忘记我吧?

    您知道,我是一只有身份的禽类,禽类照理说当然是应该优于兽类的,可是,提起来真气人,上次在礼拜堂听到鸭子姊妹的献诗,啊呀,那真叫侮辱圣
乐!

    还有,小乌鸦做见证时那种呻呻叫的粗嗓子,以及那些尖声怪气还敢于上台做主席的大公鸡,以及老母鸡嘀嘀咕咕的唠叨劲儿,小雀子们妖形怪状的打扮等等等等,真把我活活气死。YOu know it’s  really terrible

    更可怕的是那只讲道的大番鸭,动不动就嚷得脸红脖子粗,他真该受一点牧师训练,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念过神学,他真该学会文文雅雅的讲一点哲学,否则像我这么孤高的学者怎么可以忍受呢?

    —— Well, 这就是我何以不去教会的原因了,我想你也不能怪我,对不对?说真的,上帝,您老先生一定明白,那种地方岂是我待得下去的,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聚会地点。So far,事实上适合我参加的教会还没有诞生呢。

    喔,我几乎忘了我还有一个约会,那么,再见了,啊!您有电话吗?有事的时候我会再找您谈的。bye - bye ——

 

 

蚂 蚁

 

    哼唷,哼唷,对不起,上帝,我累得快要死了。哼唷,您看,我已经喘成这副模样,请您让我歇一歇吧,对不起,唉,哼唷……

    好了,我现在总算好一点了,您真不知道,我刚才实在是老命都快去了一半了,真的,您不能怪我忽略灵修,我实在太忙太累。而且,您知道的,我所忙的也都是正经事。

    我知道有许多人天生福气好,住在高楼大厦,使唤着男女婢仆,来来去去都是汽车飞机,我如果是他们,我当然也可以去作礼拜去查经,或者跪下来祷告几句。

    我是从早到晚都忙着的。从七点到八点钟我有六个学分的工作技巧学要上,那是非学不可的,否则将来很难找到较理想的职业。八点以后要听国际蚂蚁的现势与组织,那是很复杂的,却是我们的共同必修课程,每个月还要提出报告一篇。这以后又要到实验室去学食物保藏法,那助教实在凶得可以,我们稍微不用心,就有重修的危险,那实在不是开玩笑的。

    下午本来应该可以休息一下,偏偏系主任又定了好几本书要我写心得,譬如蚂蚁社会的阶级制度啦、人类丢置饼屑之心理学啦、蚂蚁优生学啦、蚂蚁退休制度之商榷啦,实在苦死人了,那些书都是洋装的;多半是住在非洲的蚂蚁写的(非洲的蚂蚁是世界上最开发的蚂蚁),也有几本是欧洲和美洲蚂蚁的大学用书。人家洋蚂蚁看起来当然轻松,我们可惨啦!光查字典就够人受的了!

    三点到四点是体育课,有单杠练习和足球比赛,有时候也有面包屑接力赛负重超越障碍物、跳远、跳高等。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如果成绩不好,将来有什么公司肯聘一只既没腿劲也没有臂力的蚂蚁呢?

    四点以后是社团活动的时间,我并没太大的政治兴趣,但是也总得参加一两个,否则社会关系不好也是不太好的。如果万一要申请什么研究所,听说这也是考虑条件之一呢!

    最累人的是实习课,天哪!单单二门蜜糖力学蛋糕速移法就够人累死的了,更别提什么夜间作业了。

    晚上我还负责两个家教,虽然我对教书毫无兴趣,可是有钱拿总是好的。

    好了,上帝,您替我想想,我哪里还有时间呢?我睡眠不足天天透支体力。其实我的心您是知道的,我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啦。并且偶然想起来,我也还会祷告一下的。

    我答应您,上帝,将来等我老了,清闲了,我自会多分一些时间给您的。现在,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请您可别见怪啊!反正能侍奉您的人不是很多吗?我想少了我也无足轻重吧!阿门。

 

 

 

 

壁 虎

 

    呜,呜,上帝,呜!呜,……呜,呜,呃,呜……

    我为什么不是一只鳄鱼呢?呜,呜,我看过他的相片,其实我也和他差不多的,只是,为什么我们却有这样大的分别呢?呜,呜,这世界实在是很不公平的,真的,呜,呜,呃,太不公平了。

    或者,如果我不能做鳄鱼,不能叱吁风云,做一只蜥蜴也还罢了;又自由,又漂亮,为什么我偏是一只又小又丑陋的壁虎呢?呜,呜,上帝,你不晓得我有多伤心,……

    还有,我皮肤的颜色也让我伤心,身为灰色皮肤是注定受歧视的……

    这是一个势利的社会,你是知道的。我的 IQ 不高,体力又天生的差,叫我怎么抬得起头来,我的工作范围又小又阴暗,根本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呜,我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了。呜,呜,呜……呃,天下人就算我最命苦了。

    再见,上帝,以后我恐怕很少到这间祈祷室来了,祷告对我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我知道有许多人都很属灵,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都是那么体面的人物,而我,我没有脸跟人家比,我大概只好愁眉苦脸地守着这一角墙壁了。唉,有什么办法呢?呜…………呃,……呜。

 

 

 

 

穿 山 甲

 

    上帝,谢谢你给我的壳,它真好,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壳更好的了。

    所有有壳的动物我想都是高等动物,有壳的动物有福了。

    乌龟有亮,鳖有壳,螃蟹有壳,我有壳……

    我喜欢壳,所以后来我订做了一副眼壳——这样我就什么都不用看了。眼不见为净,眼壳真好。

    不久,我又订做了一副耳壳,耳不听心不烦,我发现这件事更好了!

    接着我又订了鼻壳,也很实用……

    我发现壳愈多,我过得愈快乐,今天我刚订了一副心壳和一副灵壳,我想带来给你鉴赏一番,真是巧夺天工的好手艺啊!

    你喜欢这玩意吗?听说一旦戴起心壳和灵壳,就可以修炼成刀枪不入的境界——再没有一件事会令我受创负伤了,到时候哪怕是我的弟弟死在我旁边我也不会流泪了,哪怕是圣人再世我也不会有一分羡慕了,哪怕你自己亲自在最安静的深夜来找我,和我说话,我也无动于衷了。

    真的,我始终信仰壳,我希望我有愈来愈多的壳,愈来愈硬的壳,愈来愈密的壳,我喜欢壳!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可不要以为我失踪了——我是藏在许多许多许多层的壳底下了,而且,请不必为我担心,我在壳里头一定过得很快乐!阿门。

 

 

 

 

恐 龙

 

    啊    上帝,也许你不记得我了——我上一次跟你说话是在两亿年前。

    现在,让我先跟你做一番自我介绍——我住在动物园的另一个部份,跟狮子、老虎、猴子、长颈鹿都不住在一起,我的公寓很靠近标本室,标本室里有鲸鱼,有大象,有狒狒,不过我也不住在那里,我住的是化石馆。

    所以,也许,你明白了,我不是一只动物,我是一只动物的化石。

    据我看,做为一只动物是完全不必要的事,像我,只在教科书上活,在图片上活,只在学术论文里活,只在别人的想像里活——这倒是不错。因为生命完全是一种多余。

    有生命是多么艰苦的一回事啊!要找吃的,要找喝的,要找配偶。好不容易才学会如何做人家的儿子,忽然间又要去学习如何叫别人做自己的儿子。又要维持自己的里外像样,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生命又是如此充满生老病死,谁受得了呢?

    至少我自己就受不了,所以我宁可住在化石馆,我已经忘了活着是怎么一回事,我对我目前的情形很满意。我不再热,不再冷,不再饥,不再痛,不再累,不再焦急,不再受伤,反正,七情六欲都死绝了,连做坏事的危险也没有——动物园长对我一向是最放心的。他怕天热了北极熊闹情绪,又怕天冷了马来貘受不了,甚至连标本,他也担心防腐处理不彻底,有气味,但是化石馆是绝对没问题的,化石馆向来安静死寂,什么麻烦都没有。

    所以说,上帝,所有的动物中我当然是最超然的——对于一个只活在别人想像里的庞然巨物,我没有什么可祈祷的——我只是惊奇,你还不曾向我致敬哩。

    不多说了,我是不喜欢说话的,下次再谈——也许是两亿年后。

 

全文完

 

被暴风雪困住的大雁
 

从前有一个人,他和他家人住在一个农庄里。他的妻子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也按着所信的教养他们的孩子。但他自己却不信,也不相信圣诞节有其属灵的意义,更怀疑神存在的真实。因此,他常常故意嘲笑他妻子的愚昧无知。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夜,他的妻子仍然预备带领孩子们去教堂参加圣诞节的活动。她恳请他也同去,但被他断然拒绝了。他指责教会传讲的“神道成肉身”之说荒诞不径,并斥之为胡说八道如果真有上帝,他为什么要降低自己的身份,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呢?这简直是荒谬之极!”没办法,他妻子只好和孩子们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家里。


他们走了以后不久,风越刮越大,纷飞的大雪变成了呼啸的暴风雪。由于没其它地方可去,他只好坐在炉火熊熊的壁炉前闭目养神。这时,他听见窗子那儿有“噗噗”的响声,好像什么软软的东西碰到窗子所发出的声音。他从窗子往外看,但什么也看不见。他最后决定到外面看个究竟。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群大雁在他房前的空地上飞来飞去。很明显,这群大雁在飞往南方的路上被暴风雪所阻。雪势太大,使得它们没办法继续往前飞,因为找不到可以避雪的地方,只好被迫降落在他的农场上。


他顿时对这些迷失的大雁起了怜悯之心。他想起他的粮仓正好空着,安全又避风,可以让它们暂度一晚,等暴风雪过后再继续赶路。于是他快步地跑去,将仓门开到最大,等着它们争先恐后地飞进去。但遗憾的是,那群大雁仍是在那里拍动着翅膀兜圈子,根本不知道那大开的仓门对它们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他开始学大雁的叫声,以便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没用!他开始吹口哨,挥舞双臂,跳上跳下,但它们仍是视若无睹!他试着靠近它们,不料它们以为他来者不善,躲得更远!他冲进家门,从冰箱里拿了一些面包,搓碎,用碎面包撒成一条引到仓门的路。还是没用!颓丧之极,他绕到了大雁群的后面去赶它们,却赶得它们乱飞乱跳,四处逃散;有几个被赶到仓门口的大雁竟仍然不进去!没有一个办法行的通!没有一个办法能叫它们进到能避雪的粮仓里!


彻底失望之时,他不禁自问它们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难道我不是为它们好吗?它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难道我不是在引它们进到那唯一能使它们在暴风雪中保命的地方吗?”


他稍稍冷静地想了一下,知道大雁绝不会跟从人的。“那我怎样才能救它们呢?”他自言自语到除非我也变成一只大雁!那我就能指示它们,救它们了。它们就会听懂我的话,跟我走,而不是远远得躲着我了。它们就会信任我,我也就可以把它们领到安全之地了!”


他愣在那里,刚才的自言自语仍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只要我成为它们中间的一个,我就可以指示它们、救它们了!”这时他嘲笑他妻子的话闯了进来如果真有上帝,他为什么要降低自己的身份,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呢?这简直是荒谬之极!”


两句话撞在了一起,迸发出来的火花令他霍然开朗--好像是启示,好像是灵感原来我们人就像这群迷失的大雁一样,误入歧途,躲避神,逃生的路未曾知道,所以神必须成为我们中间的一个,成为那唯一知道生命之路的人,并引导我们走上那条正路。


当风雪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的心也安静下来,沉浸在刚刚领悟到的上天的启示中。多年的困惑和不信如烟消云散。他慢慢地跪在雪地里,热泪盈眶地迎接他生命中第一个圣诞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