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啊,既然世界这么好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既然集市上膝头沉沉的老马 和垂着脑袋的牛群温柔地走着: 祝福乡村和它的全体居民吧。 你知道在闪光的树林和奔泻的激流之间, 一直延伸到蓝色地平线的, 是麦子,玉米和弯弯的葡萄树。 这一切在那里就像一个善的大海洋 光明和宁静在里面降落, 而树叶们歌唱着在林子里摇晃, 感觉到它们的汁液迎着欢快明亮的太阳。 天主啊,既然我的心,鼓胀如花串, 想迸发出爱和充盈痛苦: 如果这是有益的,我的天主,让我的心痛苦吧 …… 但是,在山坡上,纯洁的葡萄园 在你的全能下温柔地成熟。 把我没能拥有的幸福给予大家吧, 愿喁喁倾谈的恋人们 在马车,牲口和叫卖的嘈杂声中, 互相亲吻,腰贴着腰。 愿乡村的好狗,在小旅馆的角落里, 找到一盆好汤,在阴凉处熟睡, 愿慢吞吞的一长溜山羊群 吃着卷须透明的酸葡萄。 天主啊,忽略我吧,如果你想…… 但是……谢谢……因为我听见,在善的天空下, 这些将死在这只笼子里的鸟儿 欢快地唱着,我的天主,就像一阵骤雨。 |
天主啊,让我摘到一颗星吧: 也许这能平息我这颗患病的心…… 但祢不愿我摘到一颗星, 祢不愿意,祢不愿意哪怕, 一点点幸福进入我的生命。 瞧:我不想抱怨,我在自身中 沉默,没有怨恨,也不嘲讽, 像一只流血的鸟儿躲在两块石头中间。 噢!告诉我这颗星是不是死亡?…… 所以,把它给我吧,就像人们 给坐在小沟旁挨饿的穷人一个铜板? 天主啊,我同那些踩着碎步的驴子是一样的…… 祢给予我们的,当祢收回时, 这是可怕的,我们感到心中 一阵令人害怕的烈风吹过 怎样才能治愈?天主啊,祢知道吗? 祢记得吗,我的天主,我曾带着冬青叶, 当我还是个小孩,在祢的马槽旁边 而我的母亲在那里温柔地布置着烛台的托盘。 难道祢不能把我做过的还一点点给我? 况且,如果祢觉得这能治愈我这颗患病的心, 难道祢不能,我的天主,给我一颗星, 因为我需要它,为了今夜把它放在 我这颗又冷,又空,又绝望的心上? |
天主啊,为他们留住这个小男孩吧, 比如祢在风中留住一根草。 需要为祢做什么,因为母亲在哭泣, 才能让这孩子不死,过一会儿, 就像一桩无法避开的事情? 如果祢让他活下去,他会不会 在来年,在光明的圣体瞻礼节,掷上玫瑰? 但祢太善良,不是祢啊,我的天主, 在孩子的玫瑰脸颊上,放着青色的死亡, 除非祢没有好地方,把窗边的儿子们 安顿在他们的母亲身旁? 但为什么不是在这里?啊,既然时辰已到, 记得吗,我的天主,面对这死去的孩子, 你永远活在圣母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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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听从每一股风, 像温柔的小孩子们 掷向仪式队伍的那些花瓣。 天主啊,现在是清早,而祈祷 已经伸向祢,连同开花的蝴蝶, 公鸡的啼叫和石匠们的敲打。 悬林木下,棕榈叶闪闪发光, 在这大地龟裂的七月里, 人们听见,但看不见,刺耳的 蝉不懈地歌唱着祢的全能。 忧虑的乌鸫,在流水的黑色叶簇中, 试图嘘叫得长一点儿,但是不敢。 它不知道是什么惹它烦恼。它停歇。 又一下子飞起,划过一道侧影, 贴着地面,向着无人的那边。 天主啊,非常温柔地,今天,生命 重又开始,如同昨天,如同无数次。 像这些蝴蝶,像这些劳作者, 像这些吃太阳的蝉,和这些 躲在树叶的黑色寒冷里得乌鸫, 啊,我的天主,让我继续活下去吧 以尽可能最简单的方式。 |
我只剩下我的痛苦,而我不要别的。 她曾经忠诚,现在也忠诚于我。 为什么我要恨她,难道是因为, 当我的灵魂捣碎我的心尖时, 她坐在我的身边? 呵痛苦,瞧,最终,我尊重祢, 因为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啊!我认得她:你因为在而美丽。 你同他们一样,从不离开我可怜的 黑色的心灵之火的忧伤角落。 呵我的痛苦,你比情人更好: 因为我知道,我临终那一天, 你会在那里,躺在我的毯子下面, 呵痛苦,你还在试着进入我的心。 |
天主啊,让我死的那一天是美丽而洁净的。 愿那一天安静详和,而我文学的 或别的顾虑,还有,生活的嘲弄,也许, 会从我额头的大疲倦中离去。 一点也不像那些想歇一歇的人们, 我向往死亡,但是非常非常简单, 像向往一个玩具一个小女孩儿。 祢知道,呵我的天主,在人们称为幸福的 东西里面总是缺点什么, 而且,它并不存在,它不是至高的 荣耀,不是爱,也不是完美的花朵, 而且,在白中总是有黑…… 然而,呵我的天主,让那一天是美丽的,洁净的, 我,一个和平诗人,那一天渴望 在我的床边看到美好的孩子们, 黑眼睛的儿子们,蓝眼睛的女儿们…… 愿他们一声不哭,来端详他们的父亲, 愿一种严肃出现在我的脸上 使得他们为一种辽阔而温柔的神秘而颤栗, 而我的死在他们眼里如同某种恩惠。 愿我的儿子们相互说出:荣耀是徒劳的, 把忧虑留给这些人,他们懂得惟有天主 是诗人,一边把椴树的芳香放到 未婚情侣们清新而温柔的嘴唇上。 愿我的儿子们相互说出:爱, 当人们结合时,是嘲讽把他们拆散: 我们父亲的心一直在为 离开了他亲爱的人的心而痛苦…… 愿我的女儿们在我死时的床边相互说出: 我们不知道坟墓的那边是什么, 但我们的父亲死得像秋天的森林 那美丽的清澈中的流水…… 天主啊,让我死的那一天是美丽而洁净的, 愿我把孩子们的手握在我的手中 像拉封丹的寓言里那位善良的农夫, 愿我死在心灵的巨大宁静中。 |
在应该到你那儿去的时候,天主啊, 请使那一天是欢庆的田野扬尘的日子吧。 我愿意,正如我在这尘世上一般, 选择一条路上,如我的愿意, 到那在白昼也布满星星的天堂。 我将走大路,携带着我的手杖, 于是我将对我的朋友驴子们说端详: 我是法郎西思·耶麦,现在上天堂, 因为好天主的乡土中,地狱可没有。 我将对它们说:来,青天的温柔的朋友, 你们这些突然晃着耳朵去赶走 马蝇,鞭策蜜蜂的可怜的亲爱的牲口, 请让我来到你面前,围着这些牲口—— 我那么爱它们,因为它们慢慢地低下头, 并且站住,一边把它们的小小的脚并齐, 样子是那么地温柔,会叫你怜惜。 我将来到,后面跟着它们的耳朵无数双, 跟着那些驴儿,在腰边驮着大筐, 跟着那些驴儿,拉着卖解人的车辆, 或是拉着大车,上面有毛帚和白铁满装, 跟着那些驴儿,背上驮着隆起的水囊, 跟着那些母驴,踏着小步子,大腹郎当, 跟着那些驴儿,穿上了小腿套一双双, 因为它们有青色的流脓水的伤创, 惹得固执的苍蝇聚在那里着了忙。 天主啊,让我和这些驴子同来见你, 叫天神们在和平之中将我们提携, 行向草木丛生的溪流,在那里, 颤动着樱桃,光滑如少女欢笑的肤肌, 而当我在那个灵魂的寄寓的时候, 俯身临着祢的神明的水流, 使我象那些对着永恒之爱的清渠 鉴照着自己卑微而温柔的寒伧的毛驴。 |
正午的迟钝。一只蝉在松树里 大叫。只有无花果树显得厚实而新鲜 在猩红色天穹的闪烁中。 我独自同祢在一起,我的天主,因为万物 沉默,在幽深、忧伤、乡村的花园里。 那些黑亮的梨树,状如香炉, 睡着了,沿着花环起伏的黄杨木, 并挨着圣龛一样洁白的砾石。 几朵谦恭的唇形花,向那位坐在蓖麻旁的 沉思者,散发出一股圣洁的气味。 天主啊,从前,我在这里梦想过爱, 但爱已不再在我无用的血液里跳动, 一条毁坏的黑色木凳徒劳地 坐在百合花的叶簇中间。 我再不会把温柔幸福的情人带到那里 让我的额头靠着她清瘦的肩膀。 我只剩下,我的天主,痛苦 我只剩下,我的单薄的灵魂的无意识的回响 就像欧石南花串的落叶。 读书时,我微笑。写作时,我微笑。 思考时,我微笑;哭泣时,我也 微笑,知道尘世是不可能幸福的, 我想微笑时,有时反而哭泣。 天主啊,平息我的心吧,平息我这可怜的心, 在夏日的这一天,让迟钝 像水一样漫向平等的事物, 我还有勇气,我的天主,像 在松树尖大声鸣叫的这只蝉, 去赞美祢,谦卑地,善良地。 |
天主啊,我在静心默思中走向祢。 安宁。安宁。 我愿意,在溪流旁,在沉睡的花园深处, 活在沉思的愉悦之中。
天主啊,从我的心头驱走 文学的和别的顾虑吧,让我忘掉自己 让我是一只谦卑的蚂蚁 在斜坡上聪明地挖着小洞。 为了幸福,应该好好忘掉自己: 因为我们微不足道,而世界是有污点的。 并不是我们,而是天主,在喃喃低语:我爱祢, 当我们的爱情温柔地相抱而睡。 我决不会在腰部系上绞索: 因为戕害肉身就是侮辱天主。 妓女的情人,清亮的未婚姑娘的情人, 我的心为女性唱着一支无尽的祈祷歌。 我不喜欢穿褐色粗呢的那些女人, 因为我们遮蔽天主也遮蔽了美: 但是,我愿意乳房坚挺的处女 在订婚的天穹下百合花一样盛开。 天主啊,我将静心默思。我想听见, 羔羊的雪行走在草原上, 并在九月的轮迹间呼吸到 最后季节里爱情的芳香。 我会回到这里,不存骄傲,灵魂平和, 精神因沉思而变得简单, 我只需要水和面包,以及有时 一只可怜的蝉那干湿的喊叫。 |
天主啊,请让将成为我妻子的那位女子 是谦卑的,温柔的,变成我温柔的恋人; 让我们手拉着手进入睡梦; 让她在脖子上,稍稍藏在双乳之间, 戴一条饰着圣牌的银项链; 让她的肉身比深睡在夏末的李子 更光滑更温润更有光泽; 让她在心里保护好温柔的贞洁 它使我们拥抱时微笑而沉默; 让她是坚强的,看护我的灵魂 像一只蜜蜂看护一朵花的睡梦; 让她在我临终的那一天 为我合上眼皮,不要做祈祷, 而是跪下来,手指并拢在我的床上, 连同这令人窒息的痛苦的剧烈起伏。 |
像我今天早上见到的这位工匠, 他关切地俯身在纯粹的光中, 在一座讲道台周围雕刻圣像, 我愿用虔诚的想法浇筑我的灵魂。 他喊我到谦卑的工作台旁, 而我欣赏这些木头形象: 狮头在马可脚下,而鹰 在若望脚下,而路加在指尖拿着 一本打开的书,书中该是一些圣诫。 工匠的一只手在凿子上战栗, 另一只举起,犹豫着,握着铁锤。 那边,正午的蓝在石板上跳舞。 从一座褪色的大教堂升起一炷虔诚的乳香 向着这些中国人面孔的圣像。 据说,在这乡村的讲道台上 一股疾速的汁液永远流着 像鸟的灵魂在树林的灵魂里。 天主啊,我做不出这么美丽而神圣的作品。 祢不愿,啊,让我出生在 一间贫穷的屋子里,靠近谦卑的窗户 那里一支蜡烛在绿色玻璃的夜间舞蹈, 那里明亮的刨子从早上开始就在歌唱。 天主啊,我本可以为祢做一些雕像, 温柔的孩子们,当他们从学校回来, 会在这三博士面前着迷, 三博士带来了乳香,象牙和金子。 我本可以在这三位 献上一炷木头的烟如同乳香的烟, 我还可以复制一些百合型圣餐杯 同穷苦人的酒杯一样美,一样谦卑。 天主啊,既然我今天还在遗憾 对于祢我的心不够朴素, 让我把这些朴素的话献给祢吧 因为我没有讲道台,温柔的圣母 会在那里为我祈祷,早晨,晚上。 |
下来吧,下到你的简单里来。 我刚才看见胡蜂在沙里劳作。 像他们那样劳作吧,啊我患病的温柔的心: 乖, 像天主吩咐的那样去完成你的义务吧。 我曾经充满骄傲,而它毒害了我的生活。 我曾以为我与众不同:但是, 现在我懂了,我的天主,我只是 重新写下亚当和夏娃以来 人们发明的那些词语,在天堂深处 亚当和夏娃出现在光的巨大果实下。 天主啊,我同那最谦卑的石块是一样的。 看吧:草是宁静的,而沉甸甸的苹果树 俯身泥土,颤抖着,充满了爱。 从我的灵魂中拿掉吧,既然我如此痛苦, 拿掉那把自己想成为天才创造者的骄傲吧。 我什么也不懂。我微不足道。我只想 看到,时不时地,一只鸟巢 在一棵玫瑰色的杨树上摇晃,或者, 一个脚上闪烁着伤口的穷人从白色道路上走过。 天主啊,从我身上拿掉毒害我的骄傲吧。 啊,让我同这些单调的绵羊一样 它们谦卑地走过秋天的忧伤 在染绿了篱笆的春天的节日。 当我写作时让我的骄傲消失吧: 让我对自己说,瞧,我的灵魂 是整个世界声音的回响,我温和的父亲 曾耐心地教给我语法规则。 荣耀是徒劳的,啊天主,天才也一样。 它只属于祢,是祢把它赐予众人 像黑色枝丫间一只夏天的飞蝗。 让我在今天,从我的桌旁起身时, 同那些人一样,通过这美丽的星期日, 他们将到谦卑的白色教堂里,到祢的脚下, 吐露他们简朴的无知——那朴素洁净的祈愿。 |
有一天我能不能,我的天主,像在一支浪漫曲里, 领我的未婚妻到白色的婚礼前, 踏着被夏天染成银色的树林的苔藓? 孩子们在大花环下跌跌撞撞地跑着, 跟随衣着朴素的祖父们。 一种大宁静在真挚的额头的四周, 而衰老的妇女们秘密地玩着 她们短上衣那些长长的金链。 厚实的小榆树丛里,山雀因心灵 那天真的感动而歌唱。 我只是一个谦卑的手艺人,而不是诗人。 我将挖开那芳香的玫瑰色山毛榉木头, 而我的妻子将温柔地在窗旁缝纫, 在旋花的蓝色下坠中,胡蜂, 热烈地飞翔着,嗡嗡作响。 我厌倦了复杂而博学的生活。 我的生命,啊天主,为了祢,将成为修道院中的一名, 而我的日子将从我欢乐的刨子下度过 应和着天上盛开的星期日的钟声。 我会对孩子们说:给乌鸫喝点水, 等它会飞时我们就放飞它, 好让它生活在绿色的珍珠中间, 是骤雨哗笑着,把这些珍珠放进榛树。 我会对孩子们说,这是新的一年; 今晚该给颤巍巍的奶奶写封信 奶奶会俯下硬朗、发亮而起皱的额头, 阅读小孙子们写下的美好字眼。 我的生命将无声无息,我的死亡将没有荣耀。 我的棺材将是简单的,同村里人一起 同小学里穿白衣服的孩子们在一起。 只有我的名字,啊,我的天主,在朴素的墓碑上, 指示我的孩子们,他们可以在那里祈祷。 啊!我的天主,如果有一天有一位诗人 来村子里打听我的下落, 请这样回答他:我们可不知道。 但是如果……〔啊!不,我的天主,别拒绝我〕 有一位女子来问哪里是我的坟墓 为了把她知道名字的花放到墓前, 请让我的孩子中的一个站起身来,不要询问, 哭泣着把她领到我长眠的地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