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到沙哈拉来时,我很怕夜晚。 对一些人,夜晚表示更多的工作,对消闲放荡的人,尤其是患失眠症的人,夜晚表示烦闷。 夜对现在的我就不同了。第一,夜表示休息、真正的休息。随着太阳西下,自然好像在服从天主一个突如其来的暗示,马上有一片平静笼罩着整个大地。 整天嚎叫的风静止了。煎人的热气在黄昏也消退了。空气变得清凉而明徹。四处弥漫着一片和祥,好像人和其他的一切,在和日子与烈日作战后,急需休息以恢复精力似的。 是的,这里的夜晚是不同的,它没有丧失原有的纯净和它的神秘。它保持天主最初创造它的样子,仍是美善和生命携带者。 你做完一天的工作,当赶路的商旅也停下来休息时,你平躺在沙上,枕着一张毡子,慢慢地吸进取代了白天干热的凉风。然后,你离开帐幕,走到堆堆的沙丘后面祈祷。时间毫无阻挡的流逝。没有责任侵扰你,没有响声吵闹你,没有忧虑等着你:时间全是你的。当星星在天上亮起来时,你使自己酣饮醉饱于祈祷和宁静中。 那些从来没有见过星星的人,根本不能知道在沙漠中的星星是怎样的。完全没有人造的光,在广大无垠的地平面上,星星显得特别明亮。在沙漠里看星星,实在是难忘的经验。只有一堆营火,上面架着泡茶的开水,下面烤着晚餐的面包。营火一片柔和的光辉映着闪亮的天空。 在这里最初的几个晚上,促使我急不及待的去找寻有关天文学的书来看。此后一连几个月,我都把空余的时间用在学习一些在我头上这片天宇里所发生的事上。 那是我颂赞祈祷的好资料。跪在沙上,我的目光一小时又一小时的在这片天宇中流连,像孩子似的兴高采烈地把新发现记在练习簿上。 例如我明白在沙漠中找路,晚上比白天容易,因为晚上有无数的标志可供参考。我在广大的沙漠居住的这一年中,从来没迷失过,这都归功于星星。 很多时候,在寻找杜拉人的帐幕或找寻气象台时,我迷失方向,因为天空中的太阳太亮了,白茫茫的一片,甚至也看不见。我总是等到夜晚,在星星的指引下,找到归路。 沙哈拉的夜晚,不但是肉身休息的美好时光,同时也是灵魂休息的最佳时刻。经过了一整天后——包括一天所有的光亮——灵魂可以像没有门窗的屋子一样关起来,把风的嚎叫、太阳的煎熬,都关在外面。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沙哈拉星空之下的夜晚。它使我觉得自己是被一张友善之夜的毡子,一张绣满星星的毡子紧紧地包裹着。 是的,友善的夜晚,一个充满安息影子的、慈善的黑暗。在这里面,我灵魂的行动,不但没有阻碍,反而舒展自如,能得到满溢、能生长、能欢怡。 我好象在家一样,安全、无惧,只想久久的这样停着、留着。我唯一的顾虑是夜的短促,而我要细读我心内外的圣言的种种征兆,又是如此的热切。 友善的夜晚,是信仰的意像,是希伯来书上所描写的天主的赏赐:“信德是所希望之事的担保,是未见之事的确证。”(希十一:1) 我还没有找到一个比这更好描述我和永恒关系的意像:一个小点消沉在无边无际的空间,被一个在细致星光下的夜所包围。 我就是消沉在这片空间的小点,这黑暗,像一个不可替代的朋友,就是信仰。这些星星,是天主的证据。 当我的信仰低弱时,这一切就变得不可理解,我就像孩子似的怕这黑夜。但,现在我已征服了它,它是我的。我经验到夜晚的喜悦,我想航行在大海似的航行在夜里。它再不是我的敌人了;相反的,它的黝黑和它带来的转化,是我欢怡的泉源。 有时,我甚至把眼睛闭上以便经验更深的黑暗。我知道星星就在那里,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为我证明上主的存在。我可以了解为什么黑暗是必须的。 黑暗是必须的,信仰的黑暗是必须的,因为天主的光太强,它刺伤人。 我越来越了解信仰不是神秘的、残忍的天主的狡计,不是时时躲藏起来而不告诉我为什么的天主的狡计。这只是一张必要的面纱。他使我对他的发现,缓慢有序,为的是尊重在我之内圣善生命的成长。 “没有人能见到天主而活着。”圣经上这样写着,意思是说,只有那些越过死亡的人,才能面对面与天主相见。 在世上,对光、对永恒的奥秘,对人性的无能,我必须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参悟。首先通过征象,然后经验,最后,如果我一直忠于天主的爱,我能达到默观天主的境界。 但,这也只是一个开始,只是使我灵魂的眼睛,开始适应这强烈的光而已。整个的过程,会无止境的进行下去,而我们一天留在天主永恒的统治下,天主的奥秘也就这样继续保留着。 如果不是不断地发现、觉知、渗透、默观、接纳、挚爱天主的奥秘——这包围着我们,使我们像流星似的,飞射入其中的天主奥秘,我们的生活还算是什么?“在天主内,我们生活、活动和拥有我们全部的生命。”(宗十七:25) 其实没有几个奥秘,但有一个所有奥秘所依赖的大奥秘,它是这样大,它占满了整个空间。 人类的发现,无助于我们对这奥秘的渗透。将来的亿千年人都不能更清楚解释依撒意亚所说的话,或天主在燃烧的荆棘中对梅瑟说的:“我是自有者。”(出三:14) 也许天堂在亚巴郎和那些住帐幕的人眼中,没有现代人看来这样黝黑;也许信仰对中世纪的诗人来说,比现代科技人员更简单,但人的情况是一样的,我们与天主关系的性质也没有改变。 人越迈向于成熟就越需要有信仰、越要除却感情用事;但人的道路,直到最后一个人出生为止,会保持不变。 “我们的信仰战胜世界。”圣若望说。 天主向人要求信仰。信仰是受造物对造物主真爱;正确的归顺,是一个谦虚和爱的行动。 信赖天主,颂赞他的全能,从他无止父性的慈海里,取得我们对知识渴求的满足;接受他奥秘的计划,学习谛听他的言语,学习如何等待他的来临。这是值得生活在世上的人实践的崇拜行为。 但如果因为骄傲,我们不愿走上信仰之路而把背转向这神圣的真实,在星星的证明前闭上眼睛,这又会引我们走向哪里呢?我们对奥秘的觉知会加强吗?我们能在别处找到光吗? 不讲天主,不讲降生为人的圣言,不讲圣体,我们对这个物质世界又能知道多少,知道我们死后会怎样?受造物受苦的意义是什么?创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近乎无知的一点点。而且,除非我们追到最根本的原因,我们所知道的这一点点也是相对的。 我们每一个新发现,似乎都在对我们喧嚷:“你只走到这一步吗?”这还不足以使我们丧气吗?耶稣说得好:“除非你们都变成孩童,否则不能进入……” 以上所说有关信仰的话,是适合每一个人的。真的,没有人能逃避这个真实。这确是天主的赏赐,但如果想它开花结果,就必须加上我们的努力。 天主给我们船和浆,然后对我们说:“要不要划全在乎你。”引发信仰的积极行动,就和训练划船的能力一样,信仰要经过训练后才能进步,就如肌肉须经过体育训练才能发达一样。 达味王从接受迎战哥肋雅人中发展他的信仰;基德红不但从上主吞食他的祭品的记号中发展他的信仰,同时也从他带着少数几个士兵,战胜强大敌人的经验中,发展他对上主的信仰。 亚巴郎在以牺牲独生子为上主祭品的绝对服从中,成为信仰的巨人。 保禄在给希伯来人的信上说: “因为这信德,先人们都曾得了褒扬。……有些人受了酷刑拷打,不愿接受释放,为获得更好的复活,另有些人遭受了凌辱和鞭打,甚至锁押和监禁,被石头砸死,被锯死,被拷问,被利剑杀死,披着绵羊皮或山羊皮到处流浪,受贫乏、受磨难,受虐待。世界原配不上他们,他们遂在旷野山岭,山洞和地穴中漂流无定。”(希十一:2,35-38) 但在所有靠信仰生活的男女们,有两位达到巅峰,他们生活在新旧约的分水领,他们受召担负一项伟大而独特的工程,这工程太重要了,以致上天地下,一切都摒息等待他们的答覆。他们就是玛利亚和若瑟。 玛利亚成为圣言之母。她给了天主之子血和肉;而若瑟却要隐藏这个奥秘,维护在她身边,好使人们相信耶稣就是她的儿子,对于这两个受造的人,信仰的夜晚不但是漆黑而且痛苦。 一天,和玛利亚订了婚的若瑟发现未婚妻要生一个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想想说服自己相信一个和自己有婚约的人,她所怀的是神秘胎儿,不是什么,只是由天主的大能促成,这是怎样困难的自我说服工作。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信仰可给若瑟带来心灵平安。 也正是这信仰支持了他,使他有资格被列于仅次于天主之母的地位,陪护她,分担她重大的任务。要学习这一位一生被委定受痛苦的人,这位被称为痛苦之母的伴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婴儿出生了。 有几位天使出现,这是真的了。这也足以驱除部分的黑暗,但,天空马上又被更大的黑暗遮盖了。村里无数的婴儿都因为他们婴儿的出生而被杀害。玛利亚和若瑟,在逃难中也听到伯利恒妇女的哀号和悲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全能者完全不作声?为什么他不消灭黑落德?人到这个地步是须要依靠信仰以活下去。逃亡到埃及,变成流亡者,变成难民,让残酷和不正义胜利,一直到世界穷尽之日也还是这样啊。 天主也不曾替他安置在他儿子身边的人夷平道路。他对他们所要求的信仰是这样的纯,这样毫无妥协的余地,世上只有这两个灵魂能达到这个要求。 三十年和有血有肉的,和平常人一样的天主共同生活,和他同吃同住,听他说话,守着他睡觉,看着汗水流湿了他的胸膛,看着他双手因为作粗工而起茧:这是怎样奇异的经验。 然而,这一切都在平凡中发展,都是属于普通的日常生活,没有人能看穿这秘密,也没有人认出这个木匠的儿子,就是天主之子,是取得血肉的圣言,就是新亚当,新天地。 我的天主,这是怎样伟大的信仰! 玛利亚和若瑟,你们是信仰的导师,是启发我们的完全模范。你们纠正我们的目标,支持我们的软弱。 正如你们曾陪伴耶稣身边,如今,你们一样要陪着我们走向永生,好一路上教导我们怎样在自己的工作中,保持谦卑、贫穷;如何在生活中保持谦虚、隐蔽;在考验中保持勇气,恒心祈祷、恒常热爱。 当我们死亡的时刻来临,当这友善之夜过尽,黎明升起时,我们的眼睛,细察天空,也许可以看到你的天空里,耶稣到世上来时出现的那颗星,听那传来的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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